他出行不用太子依仗,也不着太子衣冠,只穿一身普通的澜衫。
这就奇怪了。有什么事,需要太子每月三次固定时间出宫,而每次事后谢君昊都要特意进宫一趟呢?
脸色不好,是争吵过了吗?又为了什么在吵?
可惜,冯季带出来的人,不如程潇那组人细心,跟着这老太监的车驾,在燕京城里绕来绕去,连太子何时下的车都不知道。
程之衍放下车帷,端正身子坐好,浓眉入鬓的额角跳了跳。
一旁少甯呻吟出声,他这才回过神,“怎么?”
一回头见她脸颊雪白,脸色登时大变,“哪里不舒服?”
少甯也说不清是哪里,捂着心口,“就是想吐。”
程之衍手指都颤抖起来,隔着车窗吩咐外面道:“赶紧回府,遣人到雀儿胡同去,将宋大夫给请过来。”
三折屏后,玉绡纱帐静垂,轻烟似的经纬中探出一小节玉腕,上面轻覆着软帕。
老郎中为王妃娘娘搭脉,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对面。
年轻的宁王殿下,沉稳肃容,端坐如峰,坚不可摧的身躯被紧紧裹在一袭湛蓝华袍之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
不怒自威,这样的气魄罕见,历来只存在于年岁渐长之人的身上和那些生来肃目宽眉之人的脸上,宁王年纪尚浅,也并非是天生长着迫人的正肃眉眼,但周身上下笼罩的清冷之气,还是会让人在第一时间收到威压。
好在老郎中与他相识久了,知他并非易怒之人,诊完脉,先站起身,揖了揖手,这才笑容满面道:“恭喜殿下,娘娘这是有了身孕,呕吐乃是害喜的症状。从脉象上来看,小世子已经一月有余,胎相稳当得很。”
才一个月,腹中的孩儿还未成型,哪里又真能把出是男是女来,老郎中不过提前讨个喜罢了。
程之衍先是愣了愣神,紧接着乍然的欢喜从经络里漫延开来,自马车上便紧缩起来的眉头倏然放开,可一时却又有些怅惘,像是突然遇到了极为棘手之事,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默了半天,只有些笨拙地问道:“可确定了?”
郎中说是,“小人行医三十载,若是连这点都确定不了,也不必在这燕京混了。”
他听了这句终于彻底高兴起来,手指背在身后捻了捻,顾忌着下人在跟前,勉力按捺着情绪。
可乍然的欢喜骗不了人,朝老郎中比了比手,一头引着人往外走,侍奉在屋内的素瓷和芙蕖笑声漾散到廊子下,他也跟着笑出声。
院子里的下人们瞧着王爷脸上的笑容,便猜到了这点,再一抬头,见素瓷打从帘子内出来,朝众人笑呵呵点了点头,为首的嬷嬷抚掌欢笑,笑罢,引着一院子下人齐齐跪下来朝二人道喜。
那厢纱帐中少甯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揉了揉耳垂还有些发愣,耳边听着他唤下人们起身,平躺下来望了望浮云似的帐子顶。
她有了身孕了,她要做娘亲了,这感觉恍若浮光一样不真实,她看了一会儿帐顶,又抻着脖子看向自己的小腹。
末了,竟要从床上下来,往妆镜前面去。
宋嬷嬷掖着手进来,听了她的疑惑,笑得面皮都年轻了几岁,“我的娘娘哟,才一个多月能有什么变化。”
扶她回了床上,又抄起手来训斥芙蕖和取了香饮子进门的素瓷,“平日里你们跟前跟后的,怎么娘娘的小日子推迟了竟谁都没留心到?这次是运气好,娘娘又及早回了府,若带着身子在席上饮了酒,回头伤了小世子可该怎么好?”
二人垂着头听训,少甯却听不下去了,叫了声嬷嬷道:“哪里是她们的问题,实在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小日子向来没个准头,这又才一月多一点,哪里就能想到这个了。再则”
后面的话,她却没说。一连几个月,她都很在饮食上注意,这小日子自然也盯得紧,可连着失望了几个月,便也撩开了手,左右她还年轻,成婚不足半载,也不该那么心焦。
又忍不住嘀咕:“莫不是我心态放平了,这孩子便有了?”捂着肚子蹙眉朝肚子里的小人道,“你可真是个不省心的,竟还挑拣日子来。”
宋嬷嬷忙沉着脸打断她,“哪有这样浑说的,也不怕惊了胎神。”
少甯撇了撇嘴,让她们将帐子收了起来,坐在床上用手摸了摸小腹,
平平的。
可内里却即将要孕育一个小小的生命,她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下子茫然到无措。
她倒是一直盼呀盼的,可一直没有动静,如今说有便有了,心下却觉得惶然起来。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还是男人更淡定些,陪着太医到了廊子下,这才肃起眉眼打听,无非是一些需要注意的,孕妇哪些食物需要忌口的。
郎中对宋王殿下愈发敬重起来,后宅妇人怀胎是常事,如他一般事无巨细都问上一遍的郎君,确然不多,因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一些生冷的便不宜再吃了,小人稍后会列出单子,让膳房照着单子避开便是了。”
听罢,他的眉头并未松开,只道:“若是误食了会如何?”又问“可需要吃药?”
郎中垂首答道:“小人会写清楚,什么是一定不能沾染的,什么是需要少吃的。为了安全起见,小人会再留下几颗保胎丸,若当真误食了不能沾染的,还是及早就医最为稳妥,至于安胎药,目下倒是可以吃上几服,小人这就开方子。”
程之衍点点头,让人带着他下去。他则慢慢转过身,又进来内室,见床上的纱帐已经高高挂起,她则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喝着香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