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是她的母家,若是母家强盛,她本该高兴,可隐隐的,又有些不甘。她那个好大嫂,钻营抠搜,母家也不是什么世族门楣,而方氏呢?虽是正经官阁中娇养起来的,可家中父亲不过区区五品,便算是她那个好大哥,这些年牟足了劲也不过升了个四品外埠官员。
两人又不是多出众的品貌,凭什么夫婿子息样样得力,而自己日日要在几个庶媳面前扮演良性的婆母。
她初听闻了这消息,是估摸着老夫人定然不知道她背着人给人做妾的事,这可着实让她乐了一把,说什么被迫的,真实的是被迫还是上赶着,那谁能知道?保不齐是那小庶女瞧着颖王皇室贵胄,舔着脸巴结上的呢?
她又觉得庆幸,幸好当日没定下大郎为婿,不然光是这没名没分的妾生子的名分,便能让人笑上一月了,可一方面又有些隐隐的后悔。
想着万一呢?
万一这大郎要是挣到了皇家名分和前程怎么办?
所以鬼使神差的,便来了程府,似乎只有这样奚落一番,才能愈发让自己安定,也才能在心里说服自己当日的选择是正确的。
程老夫人一番夹枪带棒,吼得她脑袋发懵,呆呆的竟一时忘了落座,她转过头,见一旁少甯和程立锦垂着脸一同端起了茶盏,不由一阵悲从中来。
我好歹熬了二十年,才有了如今的贵重,家下几个子女和老爷都对我恭恭敬敬,好不容易来一趟母家,不被捧着敬着便罢了,母亲竟然当着小辈让我这么下不来台。
胸口里梗了气,自然便要发泄出来,她不敢跟老夫人硬扛,只干巴巴笑了两声:“瞧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哪是唯恐娘家不乱,不过是听那些人说的难听,想给母亲提个醒罢了。”
程老夫人懒得和她攀缠,哼哼着往一边去了。
程明穰闹了个没脸,眼珠转了转,径直落到少甯身上,“澜柏媳妇,不是我说你,这家里男人想做什么,别人不知道,你总是清楚的吧?知道这事不光彩,也不知道劝着些,这下弄的大家齐头没脸,你也是程家女眷,你成了亲,你下面几个妹妹都还没有着落呢!再则,几个表兄表姐的,你不亲厚,母亲总算养过你的,你怎么也不知道为了她老人家想想?”
程立锦是个厚道斯文的小姑娘,没听过一家人这样急赤白脸的,当下急得脸颊酡红,叫了声姑母,道:“不管我菀菀姐的事,既小姑母是大哥哥的亲生母亲,做儿子的总要给母亲求个公道的!”
程明穰将脸扭到了一边,用帕子捂着嘴角,少甯看到她嘴角上扬的弧线,只觉得一阵恶寒。
“快别这么说了,没的,传出去让人家笑话,什么母亲,做妾的,叫声姨娘便算是高看她了,人家皇家可没认下她呢!上不了玉蝶,连妾都不算呢!充其量就是个外室。未婚生子,便算是到了地下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罢了。”
她在家做姑娘时,程太老爷还活着,明明她才是原配嫡女,偏偏祖父却只疼程明凝那个庶女,她有的,她定然会有,她没有的,一旦想要,祖父也定要为她寻来。
同样都是闺阁在室女,她日日克己慎行,在深闺中修身养性,插花、挂画、弹琴、女红,磨得手皮子都要破了,却也只能博得一二赞誉。而她呢!扮成小厮偷跑出府,藏起来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珠算和水利,小小年纪就在棋盘大街里同那些男人一样开铺子、赚吆喝。
偏偏祖父却夸赞她聪颖有悟性。
还有继母,她膝下无子,她在她面前扮乖讨巧,可她宁可去抚养她一个庶女,也不肯对自己热络半分。
时至今日,她终于吐出了这口浊气,如何能不痛快!
少甯表面上柔柔弱弱,可骨子里却也有热血,只见其眸光闪了闪,微微一笑,道:“我是真没想到,姨母对咱们婆母竟有这样大的意见,同父生的亲姊妹,竟不如自己丈夫同其他女人生的庶子亲,甥媳早先来寒山院伺候汤药,常听老夫人夸赞姨母善性、有耐心,对几个庶子庶女简直视如己出,可却对嫡亲的妹妹这样狠心。”
一头说,一头涌出泪来,捂着心口颤声道:“原来宫阙广场上那些百姓传出来的话竟是真的,婆母小时候竟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这嫡亲的姐姐都盼着她做孤魂野鬼,也难怪她要一个人出去闯荡了。”
眼看程明穰脸色垮了下来,少甯捻起帕子擦了擦了泪,“至于说什么外生子还是妾生子的,咱们大人手里可握着婆母同颖王殿下的婚书呢!当年颖王南下,用过什么化名查出来也不难,连官家都没定性的事,姨母倒是先给结了案了。若经了查证,这婚书和颖王书信字迹都是真的,这案子真判下来,同姨母您说的不一样,您这算不算不敬皇室之罪?依大晔律,不敬皇室,或处斩刑、或绞刑、或流放,轻则都要流放两千里。”
她伸出纤纤素手,先比了个二,又两个指头交叠,比了个十字,唏嘘道:“两千里呀!姨母。”
程明穰绷紧了脸,手指攥得桌沿咔咔作响。
这次出城,较之上次护卫更多,想来程之衍也是防着谢家浑水摸鱼,将暗卫的半数都调了过来。
因不清楚会住多久,程老夫人便多带了些东西,山间僻远,定然不会如燕京这边采买方便,程立锦也跟着要来,少甯知道这是方氏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他们夫妇一如往昔的态度,劝了几次劝不动,便也由着她了。
待上了马车,程立锦挨着她道:“嫂子你也别觉得我跟着你们是去吃苦,我阿娘那个人,你还不清楚,打算精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