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一个孤女,身边能留下多少体己。”
小女使为她说话,却引来另一个一顿叱声,“她是孤女不假,可手上攒着李家两代人的家底,便算李老爷是个寒门出身,没留下多少家产,可还有咱们大爷呢!她倒好,成了亲,大爷的东西便都霸占起来,连大姑娘出阁这样大的日子,都不舍得拿出几个大子来,大姑娘可是咱们爷的亲妹妹,论远近,不比她一个新嫁妇亲近?还有,我可听说了,她出阁时,咱们大夫人还给了她三千两的嫁妆呢!老夫人那只怕更多,区区五百两也拿得出手!”
这水榭外的甬路,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有时候婢子们提了重物,怕硌脚,便会绕一段路,绕到那两棵百年含樟树后面走,如此,假山后面的情形若非仔细看,倒是很容易忽略。
两个婢子渐行渐远。
苏文英回过头,一脸讶然道:“澜柏,你什么到的?”
李少甯猛地回身,便见男人一身织金云纹锦袍,长身立在夕阳中,晕红的光芒托起他颀长的身影,风一吹,若下一刻即将散去。
少甯不怕被人奚落,却怕被男人看到她最狼狈的一面。
她瞳眸闪动几次,想开口解释,却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尤其是当着苏文英。
她抿起唇,卷翘如鸦翅似的睫毛瞬间湿腻上来,一捋一捋粘成了片状,倔强地噙起笑道:“大人来了?”
宁园那头,前几日,她同文管事要来了账目,经过比对,并未发现不妥之处,反倒是宋嬷嬷同那卞婆子吃酒,倒是探出来些消息,只不好打草惊蛇,她便一直摁着没动。
所以宁园库房的钥匙,她便一直没收回来。
此次程立雪出阁,她动用的是自己的私库,但数目却是比较了京中几个贵女出阁的妆银来的。
程立雪虽是嫁入东宫,但毕竟只是侧妃之位,若兄长添妆超过京中其他嫡出贵女们,只怕会惹来非议。
五百两是明面上的,实则,她暗中又偷偷塞给了程立雪的女使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自问一千两是足够的。
程立雪性子高傲,添进去多少她都是不满意的,父母留给她的钱财不易,她也挥霍不起,且她认为,这些人情往来,面子上过得大去即可。
一味靡费,落入官家和太子耳中反倒污了程家清流之名。
程之衍嗯了一声,就见少甯双颊粉白,明眸含泪,明明委屈地很,却偏朱唇紧闭,什么也不说。
苏文英却安慰道:“下人们一向没有规矩的,说的那些话,表妹万万别放在心上。”
李少甯转向她:“表姐误会了,我并未生气,且也不觉给大妹妹的添妆上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苏文英飞快瞥了一眼程之衍,见他垂着眼角,神情俊冷,唇角勾了勾,看着少甯道:“可你受程家大恩…”话一出口,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素手轻抬,捂住粉唇,道,“是我多事了。”
“是多事了!”程之衍清寂的话语响起。
苏文英一愣,似乎有些不太敢信,“表弟,你说什么?”
程之衍垂眸敛首,一双冰冷的凤眼落在她秀丽的脸庞,冷声道:“表姐逾矩了!我的夫人要添多少妆银给别人,是她自己的事,表姐若有心,大可以将全副身家奉上,陪着大妹妹一同嫁进东宫去,我们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便绕过她,去牵少甯的手,转过身,往垂花门去。
周遭下人渐多,洒扫不洒扫都要借着干活,朝这边瞧上一眼,口中窃窃说着什么。
方才那两个女使是苏文英早就安排的,这会儿聚过来的下人却不是。
被心爱的表弟这样讥讽,她顿时红了眼眶,一张白皙芙蓉面上,泪水涟涟,哀哀切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同嫁入东宫,你定要这样折辱我才能称心吗?我”
程之衍却突然烦躁起来,转过身,望着她冷声道:“大妹妹大喜的日子,表姐若想哭,不若回自己家中,也能哭个痛快,在这里哭,哭又哭不尽兴,白白担了晦气的名头,岂不是亏了?”
“你!”苏文英气得跺脚,手中帕子被扯得乱舞。
一抬头却见他已牵着少甯上了石桥,再不回头。
苏文英哭着跑到了碧华院。
碧华院里。
苏文英哭得梨花带雨,“姨母,她瞧不起我这个表姐,我不同她计较,谁让我命苦,失了夫婿,无人撑腰。可程家到底恩养她一场,她又嫁了澜柏为妻,总该对程家其他人客客气气的,可她呢!两个不懂事的小婢子无心的几句话,她竟也放在了心上,我劝她莫要生气,竟遭她好大一番奚落。”
江氏怔了怔,似有些不信,“会吗?她以往在府里,惯是低头做人的,今个一早,在出云阁我还见了她一回,礼数倒是挺足,会否是你二人话赶话的,你会错了意?”
苏文英坐到她身边,用帕子拭泪,“姨母,我是您自小看着长大的,我的性情您还不了解,别人欺辱我,我定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又何曾与人计较过。便说早年我为平南王世子冲喜的事,这可算不得什么好归宿,若我是那撑尖冒头的,这种事又怎会落到我头上,我下面两个庶妹,可比我小不了两岁,推她们出去便是了,又怎会巴巴上赶着离乡背井?”
江氏被说动了,点点头,嗯了一声,“英儿你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那丫头当真说了,连我的教导都不敢奉令承教这种话?”
当时几个洒扫丫头都离得有些远,即便真无心听到几句,想必也弄不太清,澜柏又是郎君,整日里都不在后宅,更加不会亲自来给李少甯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