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鱼以为修自身和修官身一样简单,不求财、不谋权,只为民二字多轻松。
若有鹏程万里的机遇,便从为民到忧国,归根到底还是为民谋福祉。
他还带有生来自由平等的时代烙印,便事事择善而为,怎么也没想到赵家人会因为赵钰铮的一个念头便要求他放弃科考。
赵白鱼心觉荒唐,难得措辞严厉地拒绝,怎料一觉睡醒就发现他被关在陌生的屋子里,门窗紧锁,角落里有撑过十天半月的干粮。
今天是进考场的日子。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似乎是朝外面走。
赵白鱼借着门缝看见一道颇为熟悉的背影,他走到院门口,而后响起赵钰铮好奇的询问:“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赵三郎说了几句话糊弄过去,赵钰铮还想追问便听另一道较为冷淡的声音说:“他就是只猴子,除了干坏事还能做什么正事?别被他教坏了,你大病初愈,就陪二哥到马球场边上坐着,指点指点二哥。”
赵钰铮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马蹄嘚嘚跑远了。
但听赵二郎一句不痛不痒地呵斥:“适可而止。”
赵三郎嘀咕两句就跟上去,不大的院子彻底空旷下来,赵白鱼便想着,倒也不必关他十天半月,只需错过今天入考场的时辰便等于自动放弃未来三年的科考。
“唉。”
赵白鱼抱着胳膊,把脸埋在臂弯处,在陌生小院里关了两天一夜终于砸开门窗逃了出去,望着无星无月的天空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深处,忽然捶着手掌颇为懊恼:“早知道前几日不该拒绝宝华寺高僧推销的平安符和祈福签的!”
可惜当时他嫌弃价格太贵,拒绝走神佛庇佑的强大后门。
如今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神佛把后门关上并留下无情的背影。
比起蛇虫鼠蚁遍布且充满未知的密林,显然身后的小院更安全,只要在里面待到天亮就行,但是对赵白鱼来说,他宁愿闯进危险重重的密林,接受死于非命的可能,也不愿转身回去逼仄的房间。
那是他对赵家人持有的一腔热情乍然冷却大半的开端。
黑暗中摸索前行,物理意义上的摔得鼻青脸肿,疼痛和恐惧撕扯着灵魂和躯体,他在这不见光明的密林里踽踽独行,身处异世却一直强行压抑下来的格格不入、畏惧、孤独、难捱的痛楚和委屈在刹那间爆发,赵白鱼突然狂奔,脑中一片空白,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接着他被树根绊倒摔下山坡,滚到山间小道边,以为会摔死在那儿无人知晓,便听小道尽头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知怎地,黑暗和视线模糊的双重限制下偏偏瞧见疾驰而来的马和马上形貌昳丽的青年,头顶盘旋着低飞的雄鹰,左手持长弓而马背革带里的白色箭羽尤其显眼。
意识模糊前,赵白鱼心想,原来是夜间骑射的郎君,不知是否从军。
瞧他长发飞扬,意气风发,若不带吴钩岂非可惜?
马背上的郎君瞥来一眼,冷峻淡漠,不过瞬间便又轻飘飘地移开,马蹄声逐渐远去,赵白鱼心想没发现他,还是看见了但不愿多管闲事?
算了,有点痛,先睡会儿。
意识消沉之际,马鸣萧萧,前蹄高高仰起,一盏烛灯照亮他的脸,而后被拢入温暖的衣衾里,嗅闻到淡淡的、令人心神安宁的佛前燃香的味道。
赵白鱼半昏半醒间呢喃:“……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时间就猜想如果不是年少成名的将军就可惜了这般风姿。
再醒来后,赵白鱼身处医馆,根本查不到救他的人是谁,连对方具体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只有个俊美昳丽的概念,当然第一时间排除貌丑残暴的临安郡王。
久而久之,记忆更模糊,有时候甚至会以为那是场梦。
或者那人是山间鬼魅,偶尔发善心做好事救了他。
……
睡梦中突然惊醒,赵白鱼睁开眼,入目便是霍惊堂沉睡的面孔,仔细瞧着,若是年轻个十岁,轮廓和五官都更柔和,肤色也更苍白些,确实像他十六时遇见的山间精怪。
此时屋外的鹰唳应景而响,如当夜低空盘旋的雄鹰。
赵白鱼蓦地笑了。
——原来我每一次的生关死劫,都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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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低眉垂眼,这个有成语,形容羞涩的样子,不过我文里的用法就是字面意思垂眸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