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节,是夜。
河东雄州堡垒,蓦然一道火光划破夜空,守夜老兵瞪大双眼,瞳孔里带着火光的箭头由远及近,瞬间射杀身边战友。
胸中一口气提起,猛然爆发:“敌袭!!”手脚并用冲向战鼓,抓起鼓槌连敲数十下,代表敌袭的鼓声霎时传遍营垒。
咻一声,铁箭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穿过擂战鼓的守夜老兵的胸膛,咚——最后一道鼓声荡开余韵,陷入沉寂不到一秒,四面八方的战鼓如雨点般擂响,士兵倾巢而动。
相同的情况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于鄜延路、环庆路和泾原路,急报八百里加急送至朝廷,元狩帝当即召集群臣商议,而西北三路及河东路将领早有防备,倒不至于因突袭而自乱阵脚。
只是难免感到怪异,大夏突袭便算了,怎么突厥也同时发难?
泾原路,泾州愕府。
天亮时分,传讯兵一身狼狈地下马,推开前来拦路的士兵便冲进泾州愕府,口中直嚷:“敌袭——天都寨前夜遇袭!”
赵白鱼迅速走出,新任泾州知府窦鸿及原泾原路副将任飞源紧随其后,远远听到消息不由叹道:“桑良玉果然举兵来犯!”
窦鸿:“愕克善被斩,泾原路主事将领几乎换了个遍,且自上次天都寨一役损失惨重,之后尤其注意天都寨和宁安寨两处防线,还有赵大人特意嘱咐,提早防范,应当能招架住大夏突袭,损伤不大。”
果不其然,传讯兵道:“宁安寨已连夜派两千兵支援天都寨,目前粮草、武器等军中物资供应充裕,大夏突袭战未能得逞。”
赵白鱼:“可知突袭的大夏兵马有多少?”
传讯兵:“突袭时是三千重装骑兵,据前线探子来报,约有十万兵马分几路逼近天都寨。”
任飞源:“看来大夏笃定主意以天都寨为突破口,末将熟知大夏作战风格,因攻城武器缺乏而善于野战,便喜欢倾全军之力攻打边境堡垒。大夏举国兵力仅有十万,汇聚于天都寨则说明桑良玉的目标是泾州,突袭的三千重装骑兵是大夏最强骑兵、前线突击队铁鹞子,虽不能与唐河铁骑媲美,却也是西北出了名的鬼见愁军队。上回天都寨没用到铁鹞子,这次出动,怕是难以善罢甘休。”
窦鸿:“天都寨和宁安寨将士加起来数量不过七千,虽有地势天堑相助,在铁鹞子和十万大军围攻下撑不了多久,还得尽快派兵支援……便令怀远城守将领骑兵三千于险要之地设伏,令得胜寨守将领兵两千五前去天都寨支援,令环庆路都署也赶去支援,其他地方暂时按兵不动。敌军不会只选择天都寨这个据点攻击,宁安、怀远等堡垒都有被突袭的可能。”
论打仗作战的指挥能力,赵白鱼不如任飞源和窦鸿,便认真听取并采纳他们的安排。
赵白鱼:“我有个疑问。如果铁鹞子名不虚传,三千重装骑兵夜袭攻下天都寨需要多久?”
窦鸿迟疑一瞬:“天都寨地处险要,便是铁鹞子也需耗费四五日才能攻下来。”
赵白鱼若有所思:“按理来说,若有一处堡垒被攻破则下次必然增兵支援,毕竟有前车之鉴,攻打难度加倍。作战方式万变不离其宗,我们能想到的,敌方也能料到,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重复选择同一个据点攻打才对。”
任飞源心念一动:“大人的意思是……佯攻?”
赵白鱼也不太确定:“这只是我的猜测,没什么强有力的依据。”
两军对垒,血肉相博,到底不像官场政斗或有余地翻盘,稍有不慎便有人死于一次错误的指挥或一个猜错的念头,赵白鱼不得不承认他心生胆怯,并无自信能面对敌军来袭。
“不。”任飞源:“大人的猜测不无道理,泾原路将领换了一批,防守严密,肉眼可见,大夏每年潜入西北的探子、间谍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不可能发现不了。何况此次发动战争的人是桑良玉,他年轻时指挥过三场战争,打得大景惨败,也正是靠着那三场胜战才让他在大夏朝堂站稳脚跟。桑良玉熟悉西北防线,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和窦鸿当即展开舆地图,通过大夏兵马的行进方向猜测有可能被攻击的据点,重新排兵布阵。
“若是佯攻,则意在调虎离山,择出兵力不足的据点一举攻破,我等需明确夏军真正的意图才能抢占先机。”
赵白鱼只在旁边听着,倒是没再提出疑问,只点头同意两人的安排。
一月中旬,天都、宁安、得胜等泾原路边防线堡垒群逐个被突袭,都是攻打三四日,等大景援兵赶到则迅速撤退,如此行径坐实夏军佯攻战略。
窦鸿和任飞源却有些后怕,“夏军胜在战马数量庞大且雄俊,耐力强悍,能穿平原也能翻山越岭,能随时撤退,也能长途跋涉换到下个堡垒进行突袭强攻。相反,我朝战马稀缺,经得起来回奔跑而不疲累的战马很少,多是两条腿日夜不休地赶路,如此往返,若有哪次赶不及时,空出一个兵力薄弱的据点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西北边境防线堡垒过多,兵力极其分散,如果一个堡垒被攻击则调遣距离最近的堡垒兵力进行支援,而夏军分散攻击,多次试探佯攻,总有机会碰到兵力刚好调离的堡垒进而攻下来。
与此同时,来自河东、鄜延、环庆三路边防线被突袭的战情传来,更令窦鸿等人心生惶恐和疑惑。
窦鸿:“突厥突袭河东,有可能是和大夏联手了。”
任飞源:“五年前大夏和南疆联手突袭鄜州,也有过联手突厥的动静,那阵子朝廷、西北、河东绷得死紧,好在最后虚惊一场,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突然发难。突厥出兵既是师出无名,还是敏感时期,联手的可能性很高。更大的问题在于夏军处处点火,边境防线几乎都有夏军入侵,可他们哪来这么多兵?”
赵白鱼:“去年便听闻桑良玉登基后强制征兵……若是全民皆兵,大军压境,恐不止十万。问题是西北防线何其广阔,夏国就算全民皆兵,其兵力也不足以支撑如此分散的作战方式。即便有一支小队突破某个据点,也很快能被西北禁军杀回去。”
原先以为大夏目的是泾原路,十万兵力聚集于此,而泾原禁军加上蕃兵、乡兵和厢军总数量也不过八九万,倒能与之匹敌,何况还有环庆、熙河两路援兵可赶过来。但眼下情形,大夏兵力如此分散,对上同样分散但兵力总数是其五六倍的大景兵力,完全是以卵击石。
“正因兵力远远弱于我朝,夏国每次出征才会选择倾巢出动,妄图以人数和速战速决取胜。眼下这作战方式根本不利于大夏,桑良玉不可能出昏招,他是不是在谋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