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翡将何肆身体鸠占鹊巢之后,也理所当然地与杨宝丹腻歪在一起,既是因为小别胜新婚,也是因为这小丫头一脸藏不住的担忧,不哄哄她可不行。要不是王翡深谙何肆的性格,知道他做不出那左拥右抱的厚颜之事,这会儿可就不是只顾着杨宝丹了,毕竟何花与杨宝丹这两人放在一起妍媸毕露,只要是明眼人都会知道如何选。王翡拉着杨宝丹的手,山顶本来就不大,本来架空的栈台已经歪斜,不能人立,敞坪之上也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龟裂,只能带着她去了北面放生池处。避开了众人,主要还是避开了那如意焰花上师,密宗对夺舍、献舍、受肉之术极端推崇,还有灌顶、转世之说,密宗修行高深之人,能在妇人身怀六甲之时进行夺舍,不同于借尸还魂,更类似投胎转世。王翡有些微的担心,万一被他看出来自己的根底呢?因为王翡一眼就看出,这和尚,自己就是一个“转世活佛”。虽然无伤大雅,但那样就不好玩了。蝙蝠寺的放生池很不起眼,不是石头堆砌,只是一洼浅潭,里头也没有锦鳞游泳,只有一些土生土长的草鱼鲫鱼之类,还有几只老鳖。山顶浅潭里的鱼从何而来?自然是山下的伢子湖。如此放生,倒也好笑。豸山本来就是湖中孤屿,四面环水,若非僧人不能杀生茹荤,他们单靠渔获,倒也不用太过依靠山下檀越施主的供养。王翡感受着身边的人儿不似以前那般叽叽喳喳,觉得应当哄哄她,自然拥过杨宝丹。王翡此刻已经继承了何肆的全部记忆,以至于他对杨宝丹倒是有几分好感,甚至眷恋。其实只要是土着,任你是如何的花容月貌,在大多仙家眼里,其实都是俗不可耐的,甚至会觉得她们呼吸之中吐纳的浊气都是污秽,何况是这等不好看的。不能说以前的‘何肆’是真饿了,不挑食。至少在他体味过男女之欲后,何肆倒是恪守为夫之道,面对再多妍姿艳质的女子也是半点儿不动心。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不得自由,这何肆从生到死,都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以至于所谓的感情,又有几分真从心呢?王翡倒是有些好奇这杨宝丹和兰芝道友的关系。他虽然看不明白,却觉得大概不是夺舍,或许真如她所说,是宿慧转世,毕竟何叶今年十六,杨宝丹十五,其中相隔的一年时间,足够做出诸多布局谋划了。王翡看着小鸟依人在自己怀中杨宝丹,霸道真解再造血肉,催生出一条肉芽模拟口条,虽然不能带有味觉,却是足够灵活。现在“舌头”有了,自然就该亲嘴了。杨宝丹也看着‘何肆’,看着他越凑越近的面孔,先是伸手抵着他胸膛,然后左顾右盼,确定无人之后,这才大胆几分。王翡笑道:“至于这么做贼心虚吗?”杨宝丹却是小声道:“你就这么陪着我,不用准备什么吗?”王翡摇摇头,哪里还需要做准备?就等两败俱伤咯。他故作轻松道:“仙家手段,防不胜防,就不做无用功了,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宝丹乌溜溜的眼睛闪烁着,轻声问道:“水生,你害怕吗?”王翡拥着她,轻轻摇头。杨宝丹不知道‘何肆’摇头的意思,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怕?杨宝丹不猜,也不敢问。王翡伸手环住杨宝丹的脖子,柔声安抚道,“别担心,我舍不得你的。”杨宝丹闻言,却并未得到一丝安宁,这朱水生,骗她的次数还少吗?她只能是一脸笃定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王翡笑了笑,说道:“肯定的啊。”两人凑得近了,自然一吻,缓慢而热烈。杨宝丹的脸上渐渐泛起一抹红晕。许久之后,四瓣嘴唇分离,杨宝丹软在‘何肆’怀里,轻声道:“别怕,有我呢。”别怕是杨宝丹对自己说的,有我呢才是对‘何肆’说的。王翡忽然很想发笑,很想回她一句“你有个屁用。”但他不能,因为何肆是不会说这话的。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块宝啊?倒是鼓足勇气,显然是要做那白日宣淫之事了。这是有心要助‘何肆’修行呢,还是单纯想要为他留个孩子呢?要不是此前已经答应了兰芝道友,此事倒也无须推脱。王翡觉得自己这样言而有信的存在,还真是少见。按理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睡了杨宝丹,水到渠成铸就谪仙人体魄,自然是揠苗助长,却能叫原本的何肆的魂魄彻底化作虚无,而自己也算是借尸还魂。……何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只小船之上,周边是四合的夜色,自己手中则是端着一盏油灯。而自己面前所坐之人,是宗海师傅。宗海和尚摇橹,面带笑意,轻声道:“小何施主,别来无恙。”,!何肆感觉自己头脑昏沉,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自己的记忆,也是全部轶失。只记得自己现在是去往蝙蝠寺的路上,正在乘船渡过伢子湖。这湖上有些古怪,用宗海师傅的话,这叫苦海无涯,夜航不渡。是那天老爷从中作梗。天老爷叫什么?忘了!不对!怎么能说是忘了?自己本来就不知道天老爷叫什么啊。不对!天老爷是谁?何肆伸手扶住脑袋,头疼欲裂。自己为什么要来蝙蝠寺?眼前这个和尚,自己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他们认识吗?为何见之如此亲切?自己有见过他吗?好奇怪啊……见过的!上一次见是在一个叫做无色界的地方,那里共有四层阶级,即空无边处、识无边处、无所有处、非想非非想处。可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我是谁?我是何肆……我从哪儿来?不知道。家里几口人?不知道。今年几岁了?不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何肆的每一个自问都是无法自答,越想越是惶恐,最后不得已承认,自己竟然将一切都忘了。宗海和尚停了摇橹的动作,看着何肆,问道:“还好吗?”何肆忽然觉得心里泛苦,莫名地很委屈,只是摇头。宗海和尚却是不说话了,显得有些呆板。何肆呜呜咽咽,叫了声“宗海师傅”。宗海和尚点点头,“我在的。”何肆兀自垂泪。宗海和尚柔柔一笑,“我就猜到小何施主会哭鼻子。”何肆低声哭诉道:“我把一切都忘了。”宗海和尚还是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何肆看着宗海和尚,像是孩子受了委屈,大人却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呜咽道:“宗海师傅,你为什么不理我?”宗海和尚这才开口,解释道:“小何施主,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是光阴流水中的一段影像,却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是我为了有备无患,故而自言自语说了许多话,小何施主此刻有什么想说的,我也应当能料定一二,所以有些对话的能力,至于对答如流,那就有些难了,不过还请小何施主畅所欲言便是,我留下的话语中如有答案,自会回答,若是没有,便不回答,所以可能会显得有些呆板,还请你不要见怪。”何肆闻言,怔了怔,兀自消化一下他的话,这才又问道:“宗海师傅你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吗?”宗海和尚回答:“小僧猜测天老爷的手段,定然不止于此,他应该是磨损我的修持,不想让我后续出手,所以,我先留了一些后手。”何肆问道:“天老爷是谁?”宗海和尚回答,“刘景抟,瓮天之主。”何肆又生疑惑,“瓮天是什么?”宗海和尚回答,“字面意思,一处瓮中观天的小洞天,被其以掌中佛国的神通炼化手中。”何肆问道:“我是谁?”宗海和尚回答道:“你叫何肆,祖籍山东泰安州,出身天奉府,朝奉城,也就是京城,家中有父母二人,同母异父姐姐一人,待年媳姐姐一人。”何肆喃喃道:“我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宗海和尚不答。何肆便知道这话他没料想到。何肆又问,“我们去蝙蝠寺做什么?”宗海和尚回答,“祓除血食之祸。”何肆不解,又问,“血食是什么?”宗海和尚不答。何肆问道:“我这是怎么了?”宗海和尚不答。何肆只觉得自己脑中浑浑噩噩,没有一丝清灵,颓然道:“我该怎么办?”宗海和尚轻声道:“原夫大地众生,居生死长夜中。”何肆摇摇头,“我听不懂。”宗海和尚笑道:“小何施主应该听得懂的,因为你再不是那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之人了。”何肆脑中忽然泛起一丝回忆,这是宗海师傅为自己讲解过的《坛经》,指漫长昏昧的生死轮回,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何肆心中空洞稍稍填补一丝,然后问道:“宗海师傅能帮帮我吗?”宗海和尚回答:“断尽一切见思惑。”何肆没有一丝明悟,却是知道这是六神通中的漏尽通!见惑与思惑之并称:见惑,乃意根对法尘所起之诸邪见。即迷于推度三世道理之烦恼;思惑乃眼耳鼻舌身五根,贪爱色声香味触五尘而起之想着,即迷于事理之烦恼。此见思惑为声闻、缘觉共执,故称通惑。由此招感三界之生死,故为界内惑,须修空观对治之。自己现在,就是遍身的空虚。何肆苦笑道:“我一时不知道问什么了……”这本来没有期望有回答的一句话,却是让宗海和尚开口,“慢慢想,没关系的,时间足够。”于是在这为期三千八百九十七天的夜航船之途中,身处漫漫长夜,只有手中一灯如豆,何肆开始了多数得不到回答的询问。何肆的所有记忆都被王翡剔除了,所以他自然忘却一切。但唯二两段,王翡无可奈何,因为并不存在时间流逝。一段是何肆落入京越大渎,宗海和尚以大神通将其裹挟置于无色界中第三层,无所有处,五年时间。还有一段,则是上一次夜航船,两人坐而论道的十一年。所以何肆说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其中现实十四年的记忆点滴已经被王翡尽数抹去,如果没有这两端并不存在光阴跨度的记忆支撑,何肆就彻底死了。好在现在的王翡只抹去了何肆人生之中的十四年,还有十六年。如雾亦如电,却是真实不虚。:()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