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敞坪之上露天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此刻何花何叶领座,对坐的是李舒阳与何肆这对相互看不顺眼的未来也不见得谁是郎谁是舅的郎舅。只不过这俩人如今没了剑拔弩张,都老老实实坐着。李嗣冲见没有好戏看,无趣地直接离开了。何叶喝了两杯热茶,与何花分食自己带来的饽饽,这是李舒阳今天上门买的,为了讨好她。不得不说,李舒阳也渐渐开始懂得她的喜好的,这次买的是姜汁排叉,这叫何叶有些宽慰。难为她还能忍着不吃,整包着来蝙蝠寺,想着给清灰冷灶的何花何肆加餐饭。食不知味的何肆为了不扫她的兴,也是浅尝辄止。何叶故作大方,叫何肆多吃些,心里却是有小小欢喜,小四不吃,她就能多吃一口。至于那掏钱买了饽饽的李舒阳,何叶从头到尾没有招呼他吃过。吃完饽饽之后何花便催促妹妹回家。何花虽然对何肆不是贞男一事心生些许怨怼,但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不想叫他一直强打着精神。说来奇怪,吃着饽饽却食之无味的何花多数时候在想,何肆是怎么破的身子?是在家的时候,还是远行的那几个月?不知怎么的,若是和爹一样去瓦子消遣,她反倒好接受些,但若是和杨宝丹……何花患得患失,对着身边一直叽叽喳喳的何叶也没太搭理。何叶只觉得自己被她厌嫌了,满脸写着不开心。怎么都不叫她吃了饭再走呢?何肆忽然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回去?”何叶想也没想,直接道:“还能怎么回?腿儿着呗!”反正走累了李舒阳会拉她,走不动了还会背她。何肆叹了口气,“几十里路呢。”李舒阳接茬道:“有我呢。”这话落在何肆耳中不是接茬,而是找茬。何肆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些,只觉得心里堵着慌。若不是自己现在连疾步走都成问题了,他一定会亲自把这缺心眼儿的二姐送回去。何花也是与何肆“同仇敌忾”,伸手敲了敲妹子光洁的额头,气笑道:“女孩子家家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自矜自爱。”何叶缩了缩脑袋,一脸委屈。李舒阳则是有些愁苦,叫屈道:“姐,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何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舒阳。李舒阳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何花转头看向何叶,开门见山问道:“叶子,你喜欢李舒阳吗?”何叶一脸疑惑,“你为什么这么问啊?”何花板着脸,“认真回答。”李舒阳微微抬头,眼神偷瞄着何叶。何叶皱着眉头,一脸茫然,“这我也……知不道哇!”何花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想李舒阳吗?”何叶反问道:“想他干嘛呀?”李舒阳面色微垮。何花说道:“想他给你带饽饽。”何叶点了点头,“哦,那是有点想。”李舒阳神色回暖。何花问道:“就只是因为饽饽?”“不然呢?”李舒阳神色再垮。然后只听何叶小声道:“就是因为每次见面他都给我带饽饽我才不觉得他烦的。”何花印证道:“他每次找你你都觉着烦呀?”“嗯……”何叶的嗯声很小,似乎是连她自己也觉着这么说有些厚颜无耻了。何肆看着一旁练习变脸绝活的李舒阳,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掀起的嘴角了,只能伸手拿起茶杯,小口小口啜饮着。同时他觉得必须要搞些钱了,女娃子果然要富养,不然容易被人仨瓜两枣骗去了。何花看向弟弟,虽然没有说话,却好像在问,“现在你知道了吧?”李舒阳面如死灰,却梗着脖子,“我又不是买不起饽饽。”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他还真没有什么闲钱。听说高洁之士常视金钱如粪土,自觉墨香铜臭。但正是这粪土污浊,才能引来亘古不变的蝇营狗苟。何肆冷笑一声,痛打落水狗道:“买得起饽饽的人多了去了。”说着,何肆掏出身上仅剩的一两多银子,递给何叶,虽是弟弟,笑容却像兄长一般宠溺,“姐,这钱你拿着,去京果铺、饽饽铺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何叶顿时喜笑颜开,觉着这趟没白来。何肆想着自己二姐都十六岁了,还是这般天真,许是因为宿慧未觉的缘故吧。这几天他也问过宗海师傅关于宿慧之人的事情,宗海师傅说他知之甚少。但不妨他说些宽慰的话。有些仙人宿慧转世来到此地,或许真的就是静极思动,仙人无梦,便寻梦,故而一场完整的梦境,倒是尤为可贵。瓮天沉沦,由生到死不曾觉醒的也常有。何肆又问,这方天地谪仙人多吗?宗海师傅想了想,缓缓说道:“恒河沙数。”,!何肆自私地想,希望何叶永远不要醒才好。李舒阳像条被人打断脊梁的败狗,耷拉着脑袋。何叶看着他,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不会不带我回去了吧?”李舒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道:“怎么会呢?”李嗣冲却忽然走了过来,对着何肆说道:“我刚好想回京城一趟,如果你放心的话,我可以送你姐回去。”何叶好奇地打量着李嗣冲,这是她第二次见李嗣冲,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小四称呼他为李大人。不过像他们家这样的末流刽子,遇到官府九品小吏也得叫声大人,碰着寻常捕役也得叫声头翁。所以何叶从小到大,很少出去抛头露面,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惜何家小门小户,既没有大门也没有小门。李嗣冲对着何叶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难得遇到这么憨傻的妞儿,得客气些,争取把她从小呆瓜哄成大傻子。至于图什么?图开心呗!如果可以的话,李嗣冲也不希望自己太聪明,但没钱没势,出生微末的小人物,没点儿聪明劲,早就死了,或者泯然众人,被这狗日的世道杀丢了魂儿,不过行尸走肉般停尸几十年再下葬。他未来的孩子出生,能有眼前这丫头三成傻就好了,不能再多了,再过就该怀疑不是自己的种儿了。毕竟傻人有傻福这句话,多数时候是骂人的,可也有极少数时候,真是真知灼见。可聪明这种东西,除了以苦难浇灌出来的早慧,多半也都是从自作聪明开始的,这点李嗣冲也不能例外。再看曾经的何肆,也是个自作聪明之人,现在也是,不过已经好多了。再说何肆出身是衣食无忧的刽子手人家,已经比自己这个出生即丧母,年幼再丧父,姐姐做了天佑皇帝陪葬朝天女的孤儿好得多了。这点李嗣冲和那温玉勇倒是同病相怜。李嗣冲觉得现在的何肆和曾经的自己很像,甚至总叫他有一种在照镜子的错觉,试问一个人照镜子的时候,怎能不“整顿衣裳起敛容”呢?所以有些情难自禁的矫拂也就说得过去了。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狼狈得像条狗呢?不过即便是历史记载之中如同至圣先师这般的人,也曾有过累累若丧家之狗的时候,并且毫不避讳道:“然哉!然哉!”如此似乎也不必太过妄自菲薄。除非是宿慧之人,谁又能生而知之呢?不过那样的话自己也成不了仪銮卫了,反倒成为仪銮卫搜罗的目标。可惜天符帝图谋甚深,却也有心栽花花不开,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天子近卫的仪銮卫呢?上一次进宫,不算太过久别重逢,却也依旧和陈含玉“相谈甚欢”,虽然皇恩浩荡,说要给他擢升为仪銮卫千户一职,但李嗣冲依稀可以感觉到,这位相识多年,也就自己敢无视尊卑当成“老友”的皇帝陛下,怕是已经动了裁撤仪銮卫的心思。李嗣冲不知不觉间自恋了一番。:()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