豸山,蝙蝠寺,夜间何肆与李嗣冲共宿一间寮房,也是同一张床。本来就打算今夜依旧绷着不睡的何肆,现在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强撑了,就算想睡,怕是也乐得睡不着。他就这么平躺在板床上,睡如仰尸。恰好李嗣冲也是个少眠的,他不管何肆睡没睡,而是拉着他闲聊。“李大人,你为何待我如此好?”李嗣冲冷笑一声,一针见血道:“你小子,想把我当朋友,却怕我别有用心是吧?”何肆歉然点头。没点油灯的寮房一片晦暗,只有窗外一点月华映射进来。李嗣冲不以为意,“我记得我以前回答过啊,我说我以前养过一条狗,你狼狈的样子,和它很像。”何肆记得,那是在天奉府贤长县境内,自己有此一问,他低声笑道:“那是张养怡的回答。”李嗣冲摇摇头,“我没骗你,我真养过一条狗,而且你小子也的确狗狗祟祟的。”曾经的李永年寒无毡被,抱犬而卧。那种日子,不好过,好在已经是回忆了。可惜饥寒交迫是回忆,相伴之狗也成回忆。何肆无奈一笑,套近乎道:“那条狗呢?有时间咱俩见见,我倒要看看哪里像了。”李嗣冲云淡风轻道:“已经死了,被人吃了,扒皮放血,炖了一锅……我也尝了几口了。”何肆哑口无言,何肆没有养过狗,但是杨宝丹在贺县见到了一只棕色的练庸犬,性子喜人,摇尾乞怜的时候一对狗眼贼兮兮、水汪汪的,甚是招人怜。本来是打算叫它大黄的,可惜后来改叫朱赖皮了。何肆看不到李嗣冲的神情,但本能觉得他并不轻松,他不解道:“李大人,你为什么要吃狗肉啊?”这问题果然幼稚,幼稚到令人发笑,李嗣冲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吃鸡鸭鱼肉呢?”何肆并未被问住,而是说道:“可是那是你养的狗啊,你既然养了为什么还要吃呢?”李嗣冲缄默不答。当时的他不吃,也会有人打碎他的牙齿,撬开他的嘴巴喂他吃。许久之后,李嗣冲呵呵一笑,“没事,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阴曹地府二十站,下了望乡台便是恶狗岭,能再见的,到时候它抓我、咬我,我不还手就是了。”何肆也是后知后觉,咂摸出些隐情的味道。他轻声问道:“恶狗岭是什么?”李嗣冲不答,气氛好像凝滞。隔壁却忽然传来宗海和尚的声音,“恶狗岭是黄泉路上最凶险的去处,有无数地狱恶狗群聚,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它们死于非命,或人虐杀,或是为了口腹之欲被剥皮炖了,它们的死,都是阳间活人造成的。所以阎君把它们放逐在这里,惩罚经过的鬼魂,凡是在世为恶之人,只要踏进恶狗岭,便会被它们群起围攻,那一张张磨牙吮血的大嘴,直到把人浑身上下撕咬得七零八落、白骨森森才会停下,可若是有心怀善念之人路过,便是一路坦途,秋毫无犯,或是生前养狗者,也有狗相护持,不至于沦落众狗分食之境地……”李嗣冲冷笑道:“和尚,趴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隔壁的宗海和尚连连道歉。听说恶狗岭的狗都是饿肚子的,只能撕咬啃食鬼魂。那阴司阎君还真是吝啬,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所以李嗣冲将当初那些人都记下了,隔些时日就送一个下去,不叫它在下头饥一顿饱一顿的。……七月十九日,昧旦。李嗣冲结束假寐,起身下床。何肆也是立刻睁眼,压低声音对着李嗣冲说道:“李大人,我准备好了。”李嗣冲翻了个白眼,“你猴急什么?”他当然知道何肆的意思,是叫他抽丝剥茧,助其祓除体内霸道真气绪余一事。旋即李嗣冲有所明悟,笑道:“是昨日的惨状太过吓人了,叫你那待年媳姐姐担心了?所以打算先叫我出手,完事了再出门?”何肆点点头,心道李大人果然心如明镜、独具慧眼。李嗣冲也不在意,快人快语道:“脱衣服。”“嗯?”何肆双眼微瞠,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李嗣冲则是一脸不耐道:“赶紧的,还要我帮你脱啊?脱光了,要一丝不挂!”何肆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别扭地转过身去,慢吞吞开始解衣。衣服脱完,何肆捂裆转身。却见李嗣冲正眯眼瞧他。何肆面色微红。李嗣冲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对那些密密麻麻遍布全身的伤疤视而不见。这些伤疤能叫何花掩面而泣,在李嗣冲眼里去稀松平常。最后李嗣冲的目光停留在何肆双手遮掩之处。何肆面色诡异,半红半黑。李嗣冲笑了笑,促狭道:“遮得还挺严实的,挺好,说明不大。”何肆闻言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心中怨怼道:“他妈的,我要是见你大了才有鬼了!”李嗣冲说道:“开始吧。”何肆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径直走到寮房门前,插上了门闩。李嗣冲见状揶揄道:“哟,还知道锁门呢。”何肆面色黧黑,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都是惨痛的经验教训啊。李嗣冲也是走到床边,提起暖水釜晃了晃,还蓄着不少热水,“热水够了,等等清洁的时候用得到。”见何肆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李嗣冲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块绢布,扔给何肆。何肆心领神会,直接将绢布抟成团,塞入嘴中。昨天经历的那般痛楚,记忆犹新,全靠死撑,不想让一旁看着的何花担心,他是真需要一块塞嘴的东西。就是这绢布怎么咸咸的?李大人用来擦汗的吧?李嗣冲若是有他心通,知道何肆心中所想,一定会讥笑出声来,“咸吧?毕竟上头都是你那姐姐被我欺负的泪水啊。”李嗣冲朝着何肆招招手。何肆扭捏走了过去。李嗣冲吩咐道:“蹲下。”何肆眼里又泛起狐疑的光。李嗣冲嫌弃道:“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装糊涂啊?”何肆只得依言照做。:()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