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养怡倒持小刀,走入瓢泼大雨中。他身上气机炽热,雨水在距离他周身一寸尽数翻转蒸腾,如同散发着白色气焰的神人。张养怡对面站立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刀客。同样是以气机隔绝雨幕。这大雨之中,官道之上,没有人迹停留。屋檐下,客栈里,棚屋内却不乏观雨之人。千万雨线之中虽然模糊视物,但是两个人影却还依稀可见。立刻就有好事者呼朋唤友,凑上热闹。“谁啊,这么大雨还开窗?雨都飘进来了。”“别吵吵,有人打架,看不看!”“咦!那我可得瞅瞅。”“别挤我,窗户就这么大,门口看去。”这幅围观景象让何肆想起之前在光恒坊跤窝子的时候,围观之中亦是不乏言语撺掇,趁机起哄的。果然不管走到哪里,这世上都不缺看客。何肆刚要起身,却看见客栈大门处一人走了进来。不是白羽龙山还有谁?二人顿时如临大敌,不敢轻举妄动。白羽龙山径直走向二人,自顾自入了座。不等樊艳有什么举动,白羽龙山先一步开口道:“放心,先打尖,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所谓“打尖”就是压压舌尖,随便吃点东西,吃完就走。三人的位置刚好斜对着大门,也能看到门外景象。小二虽然好奇外头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先招呼客人要紧。白羽龙山向小二要了碗馄饨。他卸了右手铁拳。露出一只枯骨似的右掌,只有拇指和十指上还有皮肉粘连,缺了小指,其余二指都是森森白骨。看得何肆胆战心惊。白羽龙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骨多肉少的手掌,一脸平静地说道:“我这手,是十年前在南蛮打仗,被自家身后的火器营用火蒺藜炸的。”火蒺藜是一种填充铁蒺藜的陶制外壳炸药,炸裂之时威力巨大,号称周回三丈,无一活口。客栈之外,二人的对峙并非惊天动地,也没有多少风流写意。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围观者中少有内行,不知其中气机交锋的凶险,只是看两人在雨中呆立,便觉得好生无趣。雨声太大,两人以气机传音,这才勉强交流。阿平看着倒持小刀的张养怡,眉头一皱:“你的偏长不是刀,怎敢如此托大?”张养怡笑道:“我的偏长善射,你敢站着让我射几箭吗?”阿平此刻见他无弓也无弩在身,说起大话:“有何不敢?”张养怡不屑一笑:“来吧,在这么试探下去,我的面就要凉了。”阿平说道:“你就不担心下一招,你人就凉了?”张养怡摇摇头:“我见过不少刀客,像你这样缩手缩脚瞻前顾后的还真是少有,可见你也不是什么顶了天的高手。”阿平讥笑道:“呵呵,覆盖了张面皮还真就倚老卖老了?”张养怡才不管他看穿自己的易容,嗤笑道:“老物可憎,我若卸了脸皮,只叫你自惭形秽。”“我知道你年轻,但在你这岁数,我早已是五品。”“哦?所以你这后面的十几年,是都回到狗身上去了?”张养怡话音未落,阿平已然出手。他想占据一口张养怡换气的先机,却也做好被其后发先至的打算。张养怡站在原地提刀相迎,如同一口洪钟,安忍不动,等着大杵撞上。两人第一次交手,双刀之上碰撞出一道火星。张养怡后退三步,将佝偻的脊柱支了起来。两人周回几丈被气机炸裂出一块真空地带。雨珠翻飞,向着除了下落的任何地方弹射出去。雨幕纷纷落下,二人却又同时换上一口气机。那如瀑布倾泻的雨幕,再次被二人激荡的气机震退几丈。哗然诪张声响起,围观者哪里见过这阵仗,这是武人比斗吗?太厉害了吧,变戏法一样。连茶馆的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吹?平日里装盲的说书先生此刻也睁开了眼,从观望的人墙之挤出一条缝隙。这等高人比斗,兴许一辈子遇不上一次。带他细细观摩,润色一番。占据这间客栈地利,说一说这自己亲眼所见的神仙打架,以后还怕没有听众?得!直接可以一招鲜吃遍天了。白羽龙山点的馄饨被端上了桌。馄饨只需水里一撩,擓一勺猪油撒点葱花就好,最不用客人等。小二将馄饨放下,哪里还顾得上招呼,直接小跑到门口,凑热闹去了。白羽龙山抱着碗,拿着勺,一口一个囫囵吞。似乎完全不觉得烫嘴。樊艳一拍桌子,就要暴起。白羽龙山看着樊艳,气机一散,将其压制在原位:“你俩只要坐着,我就不会动手。”何肆虽然如临大敌,心中却更加担忧灵儿姑娘那边的处境。毕竟她才是这些捉刀客的目标,自己这些人,只是护卫。,!如果白羽龙山这样的伪五品小宗师都在这儿了,灵儿姑娘那边又该是遭逢谁人呢?真正的五品吗?何肆还不知道阿平与白羽龙山打成了协议,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张养怡的性命。白羽龙山看着何肆,笑道:“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好上路,莫要做饿死鬼。”咫尺之间,他要杀一个未入品的小子,易如反掌。一碗馄饨十五只,白羽龙山一口一个,吃得很快。他倒要看看,那阿平的本事是否如同他的口气那般大。何肆与樊艳虽然心系外头战况,可哪敢将目光从白羽龙山身上移开,这不是找死吗?“看我干嘛?看外头啊。”白羽龙山将碗端起,直接背过身去,倒坐在条凳之上,竟然是将后背不设防似的留给两人。樊艳何肆对视一眼,却是摸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不敢轻举妄动。而此时的客栈外两人已经对拼了数十招。若说五品高手比之六品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各有偏长,海纳百川,包罗万象。且是即将臻至圆满前的一种花哨,五花八门,好似返璞归真之前那种由简化繁。各路羚羊挂角的精妙招式信手拈来,让人眼花缭乱。何肆终于也是投去目光,关注战局。张养怡再也维持不住武人仪态,一口气机未曾完美衔接。大雨浇淋,只是一息时间,衣衫尽湿,紧贴着身躯,像只落汤鸡。两人拉开距离,明眼人皆是看出,这场比斗,是阿平更胜一筹。阿平却是面色阴沉,因为这个对手,远比他意料的难缠。他怒道:“到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敢藏拙?我是该说你自矜呢,还是愚蠢呢?”张养怡笑了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确实凶险。他刚刚差些就中招了,只要被那裹挟气机的长刀砍上一下在身上,结果不死也残。:()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