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继母有意栽培,也不是她多么好学,而是这些东西,学起来根本不费力气。大弟弟每日苦读,翻来倒去的背着四书五经,她只是听他读了两遍,就已倒背如流。然后毫不留情地在他卡壳的时候,朗声接着背下去,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原来,我们果真不是一个母亲生的。”直打击得少年羞愤欲死。最小的妹妹七岁,长得玉雪可爱,大概当年太小,完全不记得被大姐丢下过池塘,总爱往她跟前凑,阮氏再如何警告都是无用。这天,她又抱着一盒肉脯,避开丫鬟婆子,偷偷跑来。“你快些吃,大姐姐,这是萱儿和母亲亲手做的!等你出嫁了,就很难吃到家里的肉脯了。下个月,母亲还要做果脯,你和我们一起做啊!”杜蘅眯着眼睛看着气喘吁吁的杜萱。萱,又名忘忧草,萱草为母亲花。给妹妹取这个名字,足见父亲对严氏情深,她忽觉得胸口堵胀,几乎又要伸手去推搡杜萱。“谁说我要出嫁?”“父亲和母亲都在说啊!”杜萱歪着脑袋,“大姐,母亲说要给你相看呢!”杜蘅深呼吸两次,才平稳声音,“你放下吧!”“哎!”杜萱欢快地应声,“你要多吃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开了。杜蘅手里捏着肉脯,并没有吃,她觉得阮氏一定在里面下了毒。想到十月就要及笄,然后就要议亲,她心里烦闷不已,阮氏肯定不会给她相看如意的人家,说不定就是那鳏夫瘸子之类。八月十八,杜家举家去钱塘江看大潮。往年也去过两次,杜蘅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与他们一同外出。乳母和丫鬟们都很懊恼,难得出门一次的机会,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今年,杜蘅突然主动要求同去,杜父虽有些惊讶,也未多说什么,答应下来。丫鬟婆子却兴高采烈,唧唧喳喳议论着带什么不带什么,满院子喜气洋洋。杜蘅却悄悄在身上,藏了几张交子,又在荷包里装了些零散银钱。年初听书,是唐朝风尘三侠的故事,她记住了红拂女张出尘,心中蠢蠢欲动:她不是要跟男人私奔,她要离家出走!杜家在钱塘江边,早提前租好了观潮楼的位子。杜父自诩官家,不肯在江边近处与普通百姓混在一起观潮,雅间里,杜父和妻子轻声说话,不时有杜萱清脆的童声插嘴,三个弟弟不必忌讳,早下楼跑得没了人影。杜蘅将手放在窗边,支着下巴,眺望江面。江面平静无波,仿佛永远不会有大潮。杜萱也一次次到窗边探看。杜父见她心急,喊来小二询问。店小二赔笑说,依照往年惯例,大潮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到。杜父哦了一声,给了小二几个铜板。杜蘅霍地站起来,朝雅间外走去。“你去哪里?”杜父喝道。“关扑!”杜蘅连头都没回,她不想看到父亲和阮氏琴瑟和鸣的丑恶嘴脸。“我也要去!”杜萱飞扑过去,拉住了杜蘅的袖子。“萱儿,你去作甚,留下陪娘亲坐着。”阮氏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杜萱,掰开她攥住杜蘅袖子的手指。杜蘅哼了一声,脱身下楼。阮氏朝丫鬟使个眼色,丫鬟立刻跟上亦步亦趋。街面上因来观潮的人多,变得特别拥挤,喧嚣嘈杂,但杜蘅并不觉厌烦,她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只觉天地自由。信步朝着一家小食店走去,有几个半大孩子围在门口的一个彩色转盘边,又跳又叫。“这位小娘子,要来关扑一局不?一百文的点心,只需十文钱,就可以关扑一次!”小食店的伙计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笑嘻嘻地冲着杜蘅招呼。杜蘅左右无聊,索性让丫鬟拿出十个钱来,她随手一转,那红色指针迅速旋转,到最后,居然真的停在了窄窄的一条红色上,“中了!”丫鬟雀跃,一面冲伙计喊:“快拿点心来!”“小娘子真是旺运,何不再来一局,这边还有关扑二百钱的!”杜蘅笑而不语,转身就走。这一转身,径直撞到了一人身上,额头撞得生疼,她猛地一推,“大胆!”却是推了个空,那人鬼魅一般向后飘去,竟是连衣衫都没有碰到。“小娘子好生无礼,分明是你撞了我!”杜蘅放下揉额的手,歪头看着那人。这一把声音冷冽无比,仿佛是千年寒冰一般。但杜蘅却觉好听,仿佛烈日下,忽然走进了一处竹林。那人的脸,更好看。一身青衣,两道剑眉,黑眸透着冷傲孤清,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