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间茶楼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仿佛与人世隔离。——怪不得当年李显他们要在皇宫设立集市。沈梦昔看到对面楼上,她的护卫扮作客人坐在临窗的位子假装饮茶,面上若无其事,实则紧张地观察周遭。“唉,这次赔大了。”沈梦昔嘀咕了一句。清风不解,疑惑地看看她的娘子,却没有追问。“清风,你说,百年之后,世人如何评价我?”“定然是文治武功,谋略无双”“停!那大概是胤儿的评价,朝代更迭,不知又被涂改成什么鬼样子!”沈梦昔把玩着一块玉佩。清风面色惊恐,开国皇帝一张口就说朝代更迭,这也太不吉利了!“算了,谁又能管得了身后事呢。你看烽火戏诸侯啊,妲己祸国啊,杨贵妃咳,都是把罪责推到女子身上,明明就是男子昏庸。汉唐得了脏唐臭汉之名,也是因为有女子执政,后世便拿最阴毒的手段往女子身上招呼。母亲的执政能力胜过男子,但亦不能免于污名”沈梦昔说不下去了,后世将武帝一家说得淫乱不堪,武帝的确养了面首,倒也不冤屈,可连八九十岁的外祖母也不放过,非要安个与外孙苟且的污名,真不知那执笔之人心理有多变态。眼见未必为实,史书更加未必,篡改了的史书,更加不可相信。沈梦昔起身,清风为她拉开纸门。四下里的护卫悄然动了起来。正平七年,沈梦昔的陵墓修建完毕。大办葬礼,将薛绍先葬入皇陵,追封荣王,谥号庄真。以后薛崇胤继位,他想给他父亲追封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而武攸暨得知地宫中自己的位置,竟然十分欣慰,一付求仁得仁的样子。他近年与两个道士交往甚密,也曾服用过所谓仙丹,被沈梦昔制止后,不再服用。但在住处养了两头鹿,两只仙鹤,还专程去少林寺拜访禅宗大师,来了个佛道同修。相处了三十多年,沈梦昔对他也有情分,想给他个官职做做,他却不肯,只是悟道参禅,饮酒诗画,焚香弹琴。而李隆基那边,却将武帝父亲武士彟的皇帝封号削去,降为太原郡王,庙廷也随之废除。又将武帝的谥号从则天皇后,改为则天顺圣皇后。沈梦昔虽对武帝当年追王五世的做法不很赞成,但如今李隆基频改祖上谥号的做法,更让她心中不喜。年龄小时不觉,如今年过三十,李隆基的狭隘完全暴露了出来,他怕兄弟篡权,就将他们拘在一处,还担了个爱护兄弟的美名,明眼人都看得出用意;担心后宫乱政,压制外戚势力,现在又将亲祖母的谥号加了个“顺”字,想那武帝一生多舛,血雨腥风,何来“顺”之说,无非是顺从之意。且不论大唐朝臣作何感想,大明旧臣全都愤慨不已,纷纷声讨。太子薛崇胤气怒,下朝后,对沈梦昔说:“三郎竟变得如此!外祖母曾经多么疼他!”在薛崇胤的记忆里,外祖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四个,外祖母只是疼爱母亲,但她不喜欢所有姓薛的孩子。他曾经无比艳羡三郎可以得到外祖母的疼宠。“呵,不知他又有了什么倚仗。”沈梦昔感觉这个幼稚的侄子又要挑衅了。双标沈梦昔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六位帝皇丸”了,笑着说给太子听,薛崇胤听了也笑,想想又说:“不如阿娘给外祖母追封吧!”“还用追封吗,你外祖母本就是皇帝,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呵,你那表弟啊,尽做些让人耻笑的小人行径,只有内心极度自卑的人才害怕女子比他强大。”薛崇胤自小受沈梦昔影响深重,并不觉得女子独立自强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也常常与太子妃商议大事。母亲从来只管国事,并不参与他的家事,近年更是逐渐放权给他,让他树立自己的威信。不是不知道历代太子的尴尬处境,所以才更加感激母亲的大度。“胤儿。”沈梦昔像以往一样喊他的乳名,“你以后一定会追封你的父亲吧?”薛崇胤听母亲提到他继位以后的事情,忽然有些不自在,低头不看母亲的眼睛,“孩儿没想过那么多。”沈梦昔哈哈大笑,“傻孩子,这个担子可不是那么好挑的。若不是被逼至此,阿娘倒只愿做个普通的地主婆子。”“阿娘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吗?人人都争做人上人,唯有阿娘看淡一切。”“哈哈哈,所以要你别一味相信别人的话,哪怕是亲娘老子的。人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胤儿跪坐在母亲身边,他看到母亲鬓边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移开目光,给母亲倒了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