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营州城内基本已恢复了平静。就在此时,追逃双方也陆续出现在了营州城外。最先跑回来的是乌隗部的骑兵,他们舍弃了一切能丢的东西,仓皇逃命。看到高耸的营州城墙时,大喜过望,聚集在门口,大声叫喊。回应他们的是一通箭矢。高思纶站在城头,冷笑连连。本来没想这么快发动,但形势比人强,二弟为自保,阵前起义,消息传回契丹后,他们高家不会有好果子吃,只能先下手为强了。现在么,阿保机的表弟兼妹夫萧室鲁已被斩首,妹妹、外甥女也被抓了,即将送给圣人享用,这仇已然没法解开,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其实,军中有狠人献计,埋伏精兵数千于城门洞及大街两侧房顶,持强弓劲弩,假意放契丹人进来,伏杀之。高思纶担心军中那些渤海人、室韦人之流叛乱,沉吟良久,还是放弃了。高氏已经立下大功,富贵已近在眼前,万一弄巧成拙,颇为不美。于是决定镇之以静,但闭门不纳,稳稳守住这份功劳,等待兄长的主力部队回来再说。溃兵骂了一阵后,发现高家是真的反了,哗然不已。有人直接哭了,跪倒在地,哀求提供一些食水,回应他们的依然是箭矢。其他人见状,只能翻身上马,再度离去,消失在了茫茫草泽之中。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直接投降。高思纶考虑再三后,决定派兵出城受降,将其引入城内,关押起来,一共五六百人的样子。第一波人散去了,只过了半个时辰,第二批人又仓皇抵达。过程和前面差不多,大部分人散走,大概两三百人又累又饿,马也跑不动了,只能投降。高思纶见状,干脆分出千余士卒,将这些降兵押往和龙大营看管。同时默默盘算着,这些降兵是不是可以吞下来呢?增强自己的实力,从来都是军阀的本能,高思纶也不例外。就这样一直到了巳时,高思纶已收得千余降兵,喜上眉梢。远方的天边,也出现了夏军追兵的身影。李存孝喘着粗气,提着一杆新取的马槊,冷眼看着城头。对李存孝,高思纶似乎也没有开城的打算,只派人送来一些蒸饼、肉脯及干草。「高思纶,你弟弟像狗一样乞降,你敢不开城?」李存孝马槊遥指城头,破口大骂。他虽然莽,但不是傻子,知道高家兄弟怕他争功,故闭城不纳。事实上他本来也在想如何黑了高家兄弟献城的功劳,如今一看,这帮人猴精猴精,竟是一点机会不给。「李将军,追敌要紧啊。」高思纶说道:「平卢军也将派出两千军士随征。东边还有不少贼人呢,可别让他们跑了。待将军得胜归来,我再在城内置酒,向将军赔罪。」这话一出,李存孝还没说什么,他手下的兵将们却气得七窍生烟。有人甚至叫嚣着要攻城,杀了高家兄弟。而这个提议,不出意外获得了大多数人的拥护,因为所有人都想进城。进城的原因也很简单,可以大肆劫掠,甚至玩弄妇人。毕竟这是敌城么,抢点东西、玩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事后直接将苦主杀了,推说入城时他们反抗,是贼党,上头根本无法分辨——事实上,破城之时,只要不闹得过分,少少死一些人,根本没人在意。「算了!」李存孝止住了愤怒的手下们,冷哼一声,道:「休息一个时辰,然后继续追敌。」众人心中不满,但还是依言答应了。就这样,他们坐在城外,给马匹喂些干草、盐水和豆饼。豆饼不够,又让城内拿来一些秕谷、麸糠,混着喂马。城内一切照办,但就是不让他们入内。午时,安景景也带着大队人马赶来了,又是一阵破口大骂。高思纶照样提供各类补给,有求必应,但城门旋开旋闭,守军也严阵以待,就是不让他们入城。「总共俘斩多少人了?"李存孝一边撕咬着肉脯,一边问道。「应该不下五千。」安景景说道:「俘虏已有人押解回白狼戍了,大捷的消息也已经飞报圣人,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了。」「好!"李存孝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一仗,利用契丹人自己的失误,冲得他们闻风丧胆,一溃百里。如今得了营州,似乎还可以趁着贼兵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的有利时机,再冲一冲,看看能不能有所得。至于契丹调集主力来攻这种事情,哪怕打不过,大不了迁走百姓,放弃营州退走。而如果圣人愿意增兵,甚至可以保住营州,让契丹无功而返,吞下苦果。这都不是事,关键看你胆子大不大,决心大不大。休整完毕之后,大军继续出发,一路向东,往燕郡守捉城的方向而去。建极四年六月十一,营州前线的消息飞报至幽州。进城之时,特地搞了一个露布飞捷的仪式,即把捷报抄录于上,一路驶过各方,宣示全城。,!幽州胡汉交杂,风气与中原大不一样。你打败了草原上强盛的部落,对城内外的蕃人震慑力是很大的。而这座城市本身的军事色彩也非常浓,民风尚武,爱谈兵事。成年男子喝酒吹牛逼时,说的不是我赚了多少钱,家里孩子读书厉害,而是能开得几石弓,各色器械耍得怎么样,「键盘军事家」也非常多——从幽州里坊的名字就可见得这座城市的底色:卢龙、燕都、蓟北、肃慎、平朔、辽西、军都、铜马、蓟宁、遵化等等。威武的骑士在城内绕行一圈后,听闻之人都神色复杂,尤其是那些幽州本地人。二十年了,如果幽州镇在本地人的统治下,可能很难在辽西如此用兵。不是打不过契丹人,而是各种破事太多,掣肘太多。只要不是被契丹人打上门来,节度使也很难调集大军出征。以上是内部原因,更严重的是外部威胁。幽州的精兵强将,必须用在关内,为此不惜放弃山后军镇,让契丹骑兵进薄至临渝关外耀武扬威。甚至于,很多时候临渝关都没几个兵戍守,契丹要真来,靠那几百老弱残兵多半挡不住。真的只有在外人的统治之下,幽州才能如此扬眉吐气么?有些将校、官僚家庭出身的子弟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露布飞捷骑士很快离开了幽州城,向诸县乡而去。毫无疑问,他们是要大大宣传一把了。胜利的消息,对于稳定地方局势,是有很大作用的。正在山间狩猎的邵树德比幽州百姓更早收到消息,他此时却犯起了难。「一战破贼,追亡逐北,营州反正,一桩桩事情,让人眼花缭乱了。」将步弓下了弦后,随手扔给了夏鲁奇,邵树德坐在一块青石上,道:「易州那边还在围城,须臾抽不开身,契丹那边还有无必要大打出手?诸卿都议一议吧。」此时在他身边的多为武臣,文臣只有陈诚一人。但作为多年来的谋主,邵树德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他。陈诚初听到消息时也很惊讶。高家暗中传递消息之事,仅限于高层及近侍知晓,决计不可能传到下面去的,盖因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越大。按照君臣二人的计议,高家不该这时候就反正的,因为没有发挥最大价值。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战场情况复杂,岂能事事如你愿?不能指望把好处都占全了,邵树德还是能接受这一点的。「陛下不是已经有方略了么?」陈诚说道:「或可遣耶律滑哥帮着甄别俘虏,晓以大义,然后释放一部分人。」「此策甚善。」邵树德说道:「此事重要,任何消息,第一时间报来。」眼下中原的战争没什么看头了,就是枯燥的围城。义武军士卒么,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只有实在坚持不下去,山穷山尽维持不了生活了,才会考虑降顺。葛从周刚刚击败出飞狐口的一支晋军,俘斩三千余人。大军围住了易州,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定州王郜亲领大军来救,也被击败。成德王镕则派兵攻蓨县,不克。半个月时间内,与天德军战了十余场,负多胜少——事实上邵树德很好奇他们在想什么,投降不愿投降,但救援友军又这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知道想闹哪样。中原战事,都可以看得到结局,但该打还是要打,该死人还是要死人,该花费多少,一点都省不了,都是一帮畜生!邵树德已经全权委托给葛从周,没有任何指挥的必要。与之相比,契丹那边的可操作性倒更多一些,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重点关注。「陛下,安东府那边,今岁去了很多民户,最好不要大举出动。不过,渤海国却可联络一下。契丹如此窘迫,他们也该动弹一下了。」陈诚又道:「另者,扶余府刘仁恭,他有可能受到契丹猜忌,一个不好就投渤海了。」邵树德想了想,契丹内部的争斗从来没停止过,每隔十几年,总有一批契丹贵人狼狈出奔投靠渤海国,刘仁恭确实有投过去的可能。「能不能把刘仁恭说降?」邵树德问道。高思继反正带来的影响绝对不可低估。阿保机那么信任汉官汉将,结果被他们摆了一道。作为他亲手提拔的两个典型之一,刘仁恭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其中或有机会。「可遣人尝试。」陈诚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邵树德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了。对契丹的战略,首先便是促成其内部矛盾爆发,削弱其力量,最后一举攻灭。「让鸿胪寺和听望司一同选人,秘密前往扶余府。」邵树德吩咐道。:()晚唐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