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从古的骑兵走在最前头。他看起来有些心事,或许和朱景、陈素之辈纷纷得官,而他却一无所获有关系。论战功,他少吗?不少。淮北去过,淮南也杀过,最后追击关头,还俘斩三千余人。这功劳,难道还比不上陈素?那个老匹夫,唯一的功劳就是从光州赶来,在淮水堵住了一次梁人旳迂回包抄。追击敌兵之时,还中了埋伏,损兵数百。从那往后,就只能干干看押俘虏,输送粮草物资的事情,他会打仗?没那个能力知道吧?但这样一个人,先任光州刺史,近又转任申州刺史,当个土霸王,不知道多自在。安丰县城墙已历历在目。近郊的农田整饬得非常不错。战争结束,农人们已经抓紧时间,补种春麦,免得这一季绝收。折从古重重地叹了口气,翻身下马。他知道,自己是折家人,夏王出于各种考虑,不太可能直接提拔自己,这就是问题所在。“折将军。”“臧都头。”二人惺惺相惜,一同进了县城。一个出身横山党项,说他是没藏氏都是抬举了,事实上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与如今掌权的没藏庆香父子早就出了五服。一个出身麟州折氏,与折宗本父子虽然没出五服,但也相隔甚远。“淮贼近日可有动静?”折从古牵着战马,一边走一边问道。在他身后,大群骑士也下了马,在天雄军士卒的引导下,到城中军营内休息。至于战马,当然要好好洗刷、照料一番了。为了赶路,他们是骑过来的,战马很是疲惫。“淮贼兵不下万人,屯于淝水东岸,在西岸立有营寨。骑军从此寨出,日夜袭扰、窥视。”臧都保说道:“我军乏骑卒,折将军既来,便好办了。”“淮贼有多少骑兵?”“贼人以二十五骑为一旗,军校李厚领十旗,三天两头过来袭扰。你一整队出城,他就跑了。你一撤,他又来了。”臧都保说道。“这是贼兵习气。”折从古笑道。官军骑卒,喜欢整队、披甲、执槊,集团冲锋。贼军骑兵,喜游动袭扰,你实力强,我就不打,你实力弱,我就扑上来撕咬,和草原骑兵的战法颇为类似。完全是两种思路下发展建设出来的骑兵。“淮贼碰上了我,算他们倒霉。”折从古大笑道:“巧了,我也不是很看得惯那些只会披甲持槊,一根筋冲杀的骑卒。”臧都保礼貌地笑笑。夏王就喜欢威势惊人的骑兵集团冲锋,而不是精于骑射、游斗之辈。从草原募来的新兵,第一件事就是锤炼他们的近战搏杀技艺,听闻最近又在灵州选拔健锐,扩大具装甲骑的数量,首批精挑细选之下,得三百余人,第二批还在继续挑选。这是继续往高大威猛、冲击力惊人的路子上走。“城中粮草可足?”“够一月所需。”“有点紧啊。”“仗也打了两个多月了,粮草何时充裕过?”“哈哈,无妨。寿州还有一些粮草,大帅主力南下,带了不少,勿忧。”“折将军可有意出城,挫一下敌骑锐气?天天盯着咱们,烦不胜烦。”“待战马休息充足,便出城厮杀。”“好!届时我亲自上城擂鼓,为将军助战。”二人渐渐远去,言语间非常自信,一点没把淮兵放在眼里。……其实,臧都保提到的贼将李厚已经活动到了安丰、寿州之间。接到军士汇报后,邵树德下令停止前进。辎重车队被拉了过来,列于两侧。每车立数名军士,持长槊、步弓,向外警戒。主力步军位于车阵中间。不可能所有人都披甲、持枪,那样就没法赶路了。弓也不可能一直上好弦,那样的话,真要用的时候就没法用了。只能分批来了,大军保持警戒,降低行军速度。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对其他藩镇的步兵而言,顶着对方骑兵的骚扰、窥视,一路前进,似乎是家常便饭。但邵大帅不同啊,以前都是他用骑兵欺负人,自家步兵行军时,非常放松,基本是空着手赶路,就腰间一柄横刀,哪像现在这样紧张兮兮的。左前方有百余骑靠了过来。他们黑衣黑甲,骑术相当不错,弓刀齐备,看着就比较精悍。骑兵缓缓提速,越跑越快,间或夹杂着一些呼喝。站在辎重车上的步槊手有些紧张,不安地扭来扭去。“嗖!”一箭飞出,将一名冲得最快的贼骑射落马下。“慌什么?他们还能越过辎重车辆不成?”邵树德放下步弓,大吼道:“每车有壮士五人,各持长槊、劲弩、陌刀,贼至,便邀击,何忧也?”附近的军士听了心中稍定。邵树德又瞄准一人,张弓射箭。结果稍稍偏出,但却鬼使神差地命中了后面一人,军士们见了,大声喝彩。邵树德笑而不语。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这万把人,终究不是他带的老部队,还需要经受战火洗礼。铁林、武威等军,面对这种场面,根本不会有任何动摇。这就是所谓的开国精兵,他们体格强壮,技艺娴熟,经验丰富,最重要的是拥有一颗大心脏,神经坚韧,该怎样怎样,你真敢冲过来,他们就敢把你捅下马来暴打。贼骑近到百步内后,经历了强弩的密集射击,立刻吓得远去。军士们信心又恢复了不少,身体不再那么僵硬了。邵树德笑了笑,就得让这帮军卒多见见大场面。这里总共不过数百贼骑,冲过来试探的也就百余骑罢了,若遇到河北藩镇兵马,成千上万骑朝你冲过来,你顶得住不?李克用的兵顶得住,老子的兵也得顶住!贼骑退到远处后,车队继续前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样。但遗留在战场上的十余贼骑尸体,则告诉每一个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次试探。黑云都在江南屡试不爽的冲锋袭扰,被夏兵举重若轻般地应付下了。邵树德抬头看了下南方。安丰县城,已经不远了。……淝水东岸,庐州军大营内,朱延寿、徐温、柴再用三人围坐在一起。“大王轻取楚州,淮东无忧矣。”徐温笑道:“此为出兵以来第一胜果。”朱延寿似笑非笑,不予置评。坐在身侧的幕僚轻轻踩了下他的脚,朱延寿这才笑道:“‘北归人’果是骁勇。楚、泗在手,寿、濠再下,则倚海堑江淮,深津横冈,备守艰险之势成矣。”徐温、柴再用都是黑云都的人,是吴王亲信。朱延寿虽然也是黑云都出身,但到底外放刺史,与黑云都渐行渐远。“北归人”就是孙儒残部,有众三万。整编操练到现在,算是吴王最为倚重的力量了,也是他心目中与中原藩镇争雄时的核心精锐。但朱延寿自有一番傲气,他觉得那些北归人未必就比他亲手训练的庐州军强到哪里。“楚州刺史是谁?”朱延寿又问道。徐温沉吟不语,柴再用却快人快语,直接道:“听闻要给李神福。”朱延寿闻言但笑。幕僚知他心思,追问道:“李神福在濠州吃了败仗,如何还能得授刺史?”柴再用道:“吃败仗的是刘威,李神福掩护他撤退,还是有功的。”话说淮军是挺倒霉的。氏叔琮四万大军陆续撤退,张归霸、朱元礼部五千余人屯于濠州休整。正好遇到刘威、李神福统率的淮南军七千余人,双方大战,刘威大败,李神福拼死相救,这才撤回了滁州。吴王重罚刘威,将其贬为牙校。李神福则转任楚州刺史,另遣张训统其军,任滁州刺史,打算再图濠州。三路出师,最肥的楚州已经吃下肚,濠州没拿下,如今吴王的注意力,应该会更多投注到寿州了吧?朱延寿笑了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跟随吴王起家的老兄弟,他是庐州刺史,田覠是宣州刺史,张训是滁州刺史,陶雅是歙州刺史,安仁义是润州刺史,李神福曾短暂担任过滁州刺史,今任楚州刺史……刘威、李简、台蒙之辈,慢慢等吧。“徐将军,你见过夏贼,对其观感如何?”嘲笑了一番刘威后,朱延寿心情大爽,转头问起了徐温。“部伍整肃,实劲旅也。”徐温答道。你也见过劲旅?朱延寿哈哈大笑,想讥刺几句,想想还是算了,不值得和这种小人计较。徐温,到现在可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却能任黑云都左都虞候,靠的全是在吴王面前伏低做小,谨小慎微。但朱延寿很看不起这个人,也觉得他心思过于深沉,一点不像个武人。吴王不重用老兄弟,却重用徐温这等寸功未立的小人,此取祸之道也。便是刚吃了败仗的刘威,都比徐温强多了,都比他更适合都虞候这个职务。柴再用有些看不下去了。朱延寿如此狂妄,真能当好他们这一路的主帅?柴再用没见过邵树德,也没见过夏军,但他知道秦宗权、孙儒部队的战斗力。朱全忠把他们都干挺了,结果被夏兵打得束手束脚,顾此失彼,你有什么资格小视人家?“都头!”帐外有亲将赶至,禀报道:“夏贼遣使相邀,两军列阵于野,一决胜负。”“不可!”徐温下意识提醒道:“夏贼这是想与我军硬碰硬,不可令其得逞。”列阵野战,没有任何花巧,就是互砍,你敢不敢来砍?一般敢邀战的,都是对自己战斗力比较有信心,同时很轻视对方的水平,故打算以堂堂之阵一决胜负。朱延寿疑惑地看了一眼徐温。“都头不可轻敌。”徐温急道:“夏贼甲具精良,战阵经验丰富,武艺也不错——”说到这里,徐温回想起了从他头顶掠过的羽箭,人家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朱延寿疑心更重,几以为徐温别有异心,道:“先打探清楚再说。夏贼欲战,我军若避而不战,于士气有损。”徐温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同意。:()晚唐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