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其他大臣都是楚国旧贵族,尸位素餐之辈,听宋义如此说,又听素为智者的范增赞同,于是也就一片迎合赞同之声。怀王略略放下心事:“既如此,上将军认为寡人当做些什么事情?”“王上,臣虽觉得秦人不会先伐楚,但也要早做准备。臣请王上遣使赴齐,加强齐楚联盟,一旦秦人伐楚或伐齐,两国共同进退。这样一来,就不单是只有十万楚军孤立抗秦,而可联合十万齐军一同,二十万卒对秦。”宋义慷慨激昂。“上将军所言甚是。”范增又出言附和着:“上将军,老朽听闻齐王有意让上将军虎子入齐为国相,不若就请上将军遣子先赴齐为使,让齐王一观上将军虎子的才能,也可使齐楚联盟更加稳固。”所谓齐国想让宋义的儿子当国相,不过就是作为一种拉拢楚国权臣的方式,给宋义的儿子一个名誉地位而已。齐国也是国,肯定不会让楚国人把持自己的朝政。再说,宋义的儿子当实权国相,那现在的国相田荣往哪儿搁?另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以楚国当前炙手可热的宋义之子为人质,宋义也明白这一点。怀王倒是很赞同范增的提议:“善,不若就以上将军之子襄(宋襄)为使即刻使齐。另再遣二使往燕赵,四国同盟共进退,则秦不足惧。上将军认为何人可使燕赵?”……“上将军似乎对与赵盟不甚热心?”朝散,怀王把宋义单独留下来问道。刚才提及出使燕赵的人选时,宋义当即提出了一人出使燕国,而对出使赵国就有点吞吞吐吐,虽然也推举了人选,可怀王总觉得他心中有所保留。“王上,臣认为出使赵而成四国盟约是极为必要的,但现在赵国既然很有可能成为秦人的首要目标,如何与赵立盟则需要有所考虑。”“哦?那上将军认为需要考虑些什么呢?”怀王带着好奇看着宋义。“王上,若秦伐赵,楚当援之。然楚军现状王上尽知,不过十万卒耳,且因武信君战亡,士气大受影响。秦若真的弃楚而先伐赵,就是认为赵强于楚。且现在秦军以更强战力的老秦边军替换已征战年余的秦锐军,也可说明这一点。既如此,臣下以为赵必救,然如何救,则需要有所谋划。臣意是先让秦赵相拼,待其两相互伤时,楚再击秦疲军。此战乃重树楚国威望之战,却是败不得。”宋义一脸的疑虑阴云。“上将军似乎过虑了。”怀王觉得宋义有点小题大做:“若秦伐赵初始时,即合四国之力围攻,将这所谓老秦战力彻底击溃,则秦必不敢再轻视山东诸国。现在就考虑四国中谁执牛耳,好像早了点儿。上将军算计赵国,赵若知则四国盟必散,只能让秦得利。”宋义有点惶恐了:“王上,臣也是为王上和楚国着想。”怀王颌首:“寡人素知上将军忠于王事,然若为大国,需有胸怀,不要太过计较。只要援赵时楚军奋力向前,即便伤亡大一些,吃亏多一点,也一样能树立楚国威望。而且,武信君所编练之军,总会比其他三国仓促凑成之军要具战力,寡人就深信武信君的吴县卒不比秦卒差。”宋义现出惭愧之色:“王上教训,臣谨记在心。臣这就嘱往燕赵之使,务以诚心待二国。”出了王宫,宋义四下望望,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大王还是过于仁善,不知国与国之间交往很需要权谋啊。若真败暴秦,谁知道这种盟约之后又是什么?”在宋义被怀王教育的同时,范增已经出城来到项羽的营地。“亚父对秦军将先伐何地有什么看法?”项羽待范增坐定就立即发问。“刚刚大王朝议也在说这个事情,上将军现在也改变当初的看法,觉得秦最可能先伐赵。”“那与燕赵齐会盟抗秦,又如何说?”“楚齐联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上将军对与燕盟也无异议,但说及与赵盟则有些犹豫。老朽觉得上将军大约是觉得,若秦伐赵而楚援之,则楚军硬抗秦军,必将伤亡过甚。说起来,上将军倒也是为楚所谋。”范增嘴上赞着,但神态上显然是很不同意。“这也没什么,齐国在秦伐六国时一直作壁上观,待秦灭楚后方知危险,但已经无力与秦相抗,只能举国而降。有此前车之鉴,此番急于与楚盟也算有智慧了。至于燕赵,佗前两月奔走其间,虽没有能力代表楚王之名谈盟约,但燕大将军臧荼与赵大将军陈馀,皆表达了愿与楚国,愿与项氏,合作抗秦的意愿。所以此番大王的使者不过就是将我项氏与燕赵将军之约,正式转为国之间的盟约而已。”项羽此时的状态和入冬时那种略显低落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只要大王用我掌军,就是老秦边军,我又何惧之!”“这个嘛,小将军还是不要心急。当下大王肯定是更信上将军,小将军还需在大战中证明自己确有能力统领三军,才能让大王重视。不过现在军中诸将为武信君旧将者多,小将军也说心向项氏之将所领军应有四万,所以如若大王遣军援赵,小将军也会在军中具有一定的地位,不会与龙且等同。另外,小将军也要谨记,先要为楚和大王想,才能获诸将认同。”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亚父良言,籍记下了。”“无论是秦先伐赵,还是秦径直伐楚,小将军应与同道诸将言,早做准备,练兵不可一日稍停。”“亚父放心,这些话初冬亚父来后,就已传与各将,现在的楚军战力不会比叔父掌军时低,某可控之卒的军心也已恢复。”“如此,老朽就放心了。”_咸阳宫,公卿朝议。“陛下要改历法?”胡毋敬觉得有些突兀。胡亥对秦国这个十月为年首的历法觉得实在别扭:“现有历法以十月为岁首,诸卿一直都在劝谏朕要多重农桑,这一来这个历法我觉得和农桑季节不符。我以为,一年之计在于春,以春天作为一年的开始,以冬日作为一年的结束,更符合兴农所需吧。”秦所执行的历法称为《颛顼历》,在周朝末已经制定,到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在全国推行,即使汉代秦之后也仍然使用这一历法。直到汉武帝时才实行新历法,因是汉武帝太初元年颁布施行,史称《太初历》。搞一套新历法,涉及天文观测、历年记载查阅、数算演进等一大堆杂事,胡亥并不想惹这些麻烦,他只想把正月作为年初。既然当了皇帝,还整天用着这种十月为年初的别扭日期,他难受。这会儿赵国和楚国都在为秦的压力而四处结盟奋力求生,胡亥反而在为自己的别扭而想要扭转。“臣赞同。”曹参现在是大司农,自然跳出来拥护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陛下所言一年之计在于春,甚为符合农作的特点。经一个冬季后,新的一年,新的耕作开始,也就显现出了新的气象。”其他公卿没想这么深,只是觉得自己从出生到这个世上从懂事起就用这个历法早就习惯了,现在突然改变,皇帝不别扭了,可他们就该别扭了。但小皇帝口口声声这是符合农作情况的,他们因为小皇帝总在兴商上打转转,甚至在寒风刺骨的冬天浩浩荡荡的跑到陇西郡也是为了开拓河西商路,所以皇帝回咸阳后的第一次公卿朝议,他们都挟秦锐大胜楚军之东风,想要劝谏皇帝,该做的事情还多,比如继续在山东镇压叛乱,比如努力兴农桑。小皇帝将已有疲态的秦锐调往北疆替换守边并休整,以在九原、云中、雁门一直坐看秦锐立军功而心痒难耐的北疆边军入山东,除了最贴身的陈平和公子婴,其他公卿都认为这是皇帝要继续大杀四方彻底平靖山东的举措,所以期望皇帝继续平乱的劝谏并不像胡亥原来想象的那么汹涌。然而平乱后还要治,上次皇帝反问曹参若山东乱平可有赈济兵灾之粮的话音犹在耳,所以劝谏皇帝重农桑、缓兴商就成了朝议主题。皇帝要打通河西商路,就要筑路筑城,就要动徭役,还要为河西走廊备兵,这些都意味着需要大量的粮秣资财,如此一来为乱平后的山东百姓赈粮之所需,岂不更不足了?皇帝提出深耕、双季种植现在初见成效,不若在这上面再多下一些功夫。在此乱纷纷的山东局势下,公卿们是真不想皇帝再开土木工程和徭役。谁知道这样一说,皇帝就出了一个新幺蛾子,改历法。“陛下,改历法为大事,需要观测星象,查阅记载,推算朔望,非一日可成,推行天下为百姓所用则更费时日。陛下要改历法臣不敢违诏,但恳请陛下宽以时限。”奉常胡毋敬小心翼翼的奏禀。皇帝还是少年心性,可又不能说皇帝你啥都不懂别乱来吧。“卿等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朕也不反对,奉常可以按照需要去做,时间也不限。不过下一年,也就是朕登基第四年之始,不再从十月起,从正月起。”胡亥是铁了心不想再在十月初一庆祝新年了。“至于卿等所奏暂缓陇西筑路筑城一事,不允。”胡亥该用皇帝权威蛮横时一点不客气,“诸卿需要好好想想一种情况,就是在实行深耕和双季种粮大有成效之后,田亩出产可能会翻倍,甚至翻几倍,原来一亩出产一石到一石半,翻倍后一亩出二至三石。粮多自己吃不完,就要换成财帛购置更多更好的生活物品,甚至可以购买肉食改善。这些生活之物有人制,可制物之人如果卖不出,谁还愿意制?这就需要商贾。单就农耕而言,当下可由官府租借耕牛,这只是近期。待农人有了余粮,有了财帛,就会考虑自己置办耕牛,那养牛的人,比如河南地的游牧族,他们会跑来卖牛?这还是需要商贾。”胡亥说了一大套,端起瓷碗饮了一口茶,让这帮老古板先好好琢磨琢磨他的话。蜀地陇西跑了两三个月,回来后的一个好消息就是烧瓷成品率开始缓慢增加,烧瓷匠人也培养出来了一些,所以胡亥手中的瓷器也就多了不少。“诸卿,农耕的变化会带来更多的粮粟,现在除了军需似乎还显不出增加粮粟的大变化,但这种变化总会到来的。所以朕请诸卿要把目光放长远,不可以今日之事去度量明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胡亥又停顿了一下,“以河西商路论,卿等喜不喜欢西域胡商带来的毛织物?喜不喜欢在家中铺一块西域毛毯?喜不喜欢西域珠宝?喜不喜欢西域胡姬?现在秦以锦帛换这些东西,朕烧瓷、制茶则又增加两样可与胡商交换之物。”他稍稍提高了一点调门:“问题在于,西域商路不通则胡商来一次大秦不易,路途损失也大,所以西域之物价格高昂。若能打通河西走廊,维护胡商之路,则西域传入大秦的货物就会增加,价格就会降低,诸卿家中就会多一些西域之珍。”“另外也不能不看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胡亥表情严肃起来,“现在河西走廊为月氏所控,月氏与大秦一直相安而处。匈奴南向之路被我大秦所阻,其必西向伐月氏。若秦不助月氏,河西走廊地带为匈奴所占,不但商路被匈奴控制,大秦又多了一条会遭到匈奴侵扰的边境。”“所以,”胡亥开始总结性发言,“无论从西域货物往来,从以贸易结好西域诸国、尤其是结好月氏,从防范匈奴控制大秦西边,几个角度上,河西走廊都需要大秦能随时完全控制。因此在陇西郡筑路,在河水岸筑金城,乃至向后在河西走廊内择点筑城驻军,都是必为之事。”他转头对记录皇帝日常的史官说:“今日朕所言,一会儿都抄录多卷,分发今日朝议公卿。”他又看回公卿们:“朕望诸卿能够多想想朕的话,还是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公卿们心中如何想的先放一边,皇帝既然已经这样乾纲独断的说了,只能一起向皇帝行礼:“臣等领诏。”这次朝议中,胡亥没有就公卿们热望秦军一鼓荡平山东的劝谏再多解释什么,他已经感到,单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难以扭转大臣们想要尽快恢复始皇帝创造的天下一统、重建大秦辉煌的热望,这些话还是让他阴谋制造的秦军败绩事实来表达吧。王离和章邯也都参加了公卿朝议,所以结束时胡亥将两人留了下来。胡亥先问了两人部队换防的情况,又问章邯替换王离守边的思路是否已经确定,会不会因刚去北边不熟悉情况被匈奴钻空子等等。章邯回答说王离交接的很全面,基本情况和重要事宜已然清楚,而且两军各留两万融合,有熟悉各自防区的兵将融合进来,自然就减少了出问题的可能。章邯顺便拍了一下皇帝的马p,说皇帝留下原有部分兵将多么英明云云。章邯在公卿朝议上内心也是企盼皇帝暂时不要开西域商路的。公卿们劝谏皇帝那些大道理他倒是不以为然,毕竟做了很多年的少府卿,少府说白了就是皇商皇家匠作场,所以他对商贸、制物等事要知道的多很多,如果单从大道理上他反而觉得皇帝想的确实更有远见。他不希望现在就开拓河西商路的原因更本位一些,因为要在陇西筑路筑城,皇帝明言要从秦锐中调七万卒去陇西,先筑路城,然后就成为河西军,反正不再归他统属了。但皇帝最后已下决断,他也只好接受现实。幸好这七万人中本来还要配套搭出去的两三个裨将军,皇帝硬从王离的北疆边军中划拨,倒省得他再为此肉疼。王离不但没有被皇帝扣走几个裨将的“蛮横”感到沮丧,反而因此更相信了皇帝确实真的要让他去开拓河西走廊。所以当章邯离开只留下他面对皇帝时,他立即就向皇帝表忠心,说一定会在后面山东的战事中,忠诚贯彻皇帝的诏命。既然要谈谈阴谋之事,章邯一走史官也被胡亥赶了出去,所以胡亥说话也很随意:“今日公卿们的言论你也听到了,公卿们现在已将山东平乱的期冀都放在了你身上,你有何想法?”王离很干脆:“臣以陛下之念为念。臣不懂治政,然平灭山东乱民不难,可陛下说过收复山东民心确难,且还有山东乱战后恢复民生赈济粮粟等事,臣深深赞同陛下。”“我很相信大将军所言发自肺腑。”胡亥对王离的心态很清楚,就是他并不想去杀乱民,更想在拓边中立军功。“不过大将军还要多多劳心,败自然要败,不然你也看到这些公卿光想着大秦荣耀,却有意识的忽略战后山东的治理之难。可败得不能太假,还要付出一些将士的性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是要控制伤亡数量。你和章邯更替,将章邯留下二万卒混编后,还是需要拿出两万卒分布在荥阳到陈留一线保证你的辎重供给的。”胡亥敲了敲太阳穴:“你用于伐赵只有十八万卒我觉得不够,所以我从中尉军再调给你二万卒。此番你领二十万卒行我密诏败归,但回归的可战之卒,包含章邯留下的那二万和我调给你的中尉军,不得少于十八万,也就是说,你最多只能折损二万卒。”“嗨,臣已有了一个方略,应不会高于陛下要求的伤亡卒数。”“哦,那你说来听听。”王离开始叙述自己的规划,胡亥认真的听着,不时打断提出自己的见解。,!两人正说着,姚展静悄悄的一路小碎步飘了进来。“何事?”“陛下,忠王、英王、嘉王殿外候驾。”“那就让他们进来,王离,山东的事情待会儿再说,你先坐着。”将闾三兄弟进到殿内向胡亥施礼,然后坐到王离的对面,王离虽未站起,也恭敬的直身向三王行礼。“几位皇兄至此有何事情?”胡亥估计这几位公子爷是来要官的,他们被封王之后一直在家享清福,问题是这几位都是年轻少壮的岁数,无事可做的日子应该会觉得很难受。果然,将闾一开口就证实了胡亥的想法:“陛下,大将军邯上一年大破山东叛军,臣等几兄弟都是赢姓子孙,却被陛下封王爵闲散在家,臣等很希望也能为大秦效力,宁可不要这个王爵。”“皇兄倒是快人快语。”胡亥笑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是指在打天下的时候,大家一同与其他势力争抢江山,那么血缘关系就是最值得信赖的纽带。但当坐天下的时候,恐怕没有哪个帝王会对自己的兄弟掉以轻心,因为这些兄弟也是上一任皇帝的血缘亲子,也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所以这些兄弟通常都是养着不予实权,玩儿的狠的还会囚禁乃至杀掉他们。现在这三兄弟堂而皇之的竟然来要官要权,胡亥倒是很相信他们心胸坦荡。很简单的道理,他们没有附庸势力,没有根基,就算当初胡亥登基时大臣们质疑的也是扶苏和胡亥到底谁才真的是始皇帝指定接位者,其他十几个龙子们都无权参与皇位竞争。而且纵观春秋战国历史,兄弟之间争夺王位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但也不算太多。“现在倒是有一些事情可以让几位皇兄参与,只是这些事情都是比较艰苦和艰难,需要殚精竭虑,而且可能还需要学习。”胡亥略显迟疑的说道。不等公子将闾说话,公子节先说了:“陛下,臣等愿意做任何有利于大秦之事,就是把让臣现在去做一名普通军卒,臣也愿意。”:()阴谋天下秦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