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关城内。当刘邦直奔宛城而来时,除了郡守齮在风影阁锐士陪同下向武关逃命外,一些南阳家境相对殷实的人家也打点起金钱细软,赶着牛车同样向武关逃去。宋留伐南阳、围宛城,当时这些富户来不及逃走只能听天由命,幸而宋留未能破城让他们逃过了一劫,但这些人也成了受惊的兔子,所以一听到刘邦军进入南阳郡境内,就立即行动了起来。这些人在武关就是路过,本想迅速进入武关到商邑暂歇,然后一路直奔关中避难,可是武关因为防范山东细作,对这些人好一通甄别。还好,由于逃难者是陆陆续续而来,其中还包含着析县等地的人,所以甄别放行也是陆陆续续的,一直滞留武关的人不算多,不过目前最后一批滞留人员则是因为皇帝要来武关需要让出道路,所以要委屈他们一下,待皇帝进入武关后才会放他们上路。被留住的人也就几户,统统塞进了关城大路边的一家客栈内不许出门。客栈位于里巷内,与大路还隔着里闾和里墙。除非刺客爬到里墙上,否则无法对大队放箭。站在路旁的军卒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持着强弩,警惕的监视着里巷高墙。里闾关闭,门内也有军卒驻守。客栈内逃难的人都是一家好几口子,大都还带着仆隶。只有一个人是单身,到武关的原因也不是逃难,而是士子游历,带着一口剑,驾一辆轺车,并有完全合规的凭验。此人居于客栈二楼,此刻听到里巷外街上整齐的军士步伐声,于是站到了窗口向外观瞧。这时代还没有窗户纸这一说,窗口蒙的是麻,尚未入冬,所以窗麻也是疏麻,能将客栈前的里市街看得很清楚。里闾外既然有军通过,里市街上也没有人流,里市上的人此刻都待在街边各店铺前等待军队过后开了里闾好继续购物或离开。此人随意扫了一眼里市街后,就将目光投向里闾外。里闾外的军队旗帜就是大秦军常见的黑旗彩绦,绦分五色,无甚稀奇,然而在里闾外短暂闪过的两面黑龙大纛,让这人的瞳孔缩了起来。皇帝亲巡?他离开了窗前坐到榻上。就算皇帝亲巡,自己想要见到皇帝自荐并获得皇帝青睐又谈何容易?虽然他觉得自己看破了皇帝的用心,想以此打动皇帝认为他是个大才而重用他,可如何见到皇帝就是一大难点。何况皇帝在被他点破自己的阴谋之后会不会就此杀了他也未可知,毕竟秦一直都是以暴戾着称的,这个皇帝还有昏聩的名声。昏聩?他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如果自己推断是真的,这位皇帝怕是极具心机之人。若如此,那所谓的昏聩不过是个障眼法。不知皇帝到武关巡幸都带了什么人,客栈里的这位,有心打听到的皇帝宠臣有陈平、公子婴,对了还有来自楚地的曹参,但这个曹参好像是大司农,对军政之事有没有发言权呢……他蹙着眉头反复想着,直到外面里闾吱吱呀呀的开启声音把他惊醒。再次踱到窗前,却看到一辆轺车从闾外驶入,直奔客栈侧面进车的大门而入。车上站立着一个士子装扮的人,可轺车两侧又各有五骑随扈,虽然是一般商队护卫的打扮,但他眼尖的发现,这十个扈从马上挂着弩。弩,绝对不是民间可以拥有的东西,而这个文士在全城闭里闾清路迎驾后,却从闾外进来,一定是一个随驾的朝臣。他快步出了客房,几乎是飞也似的奔下楼梯。好在此时客栈内没有什么人,不然看到他急匆匆的模样一定大觉讶异。来到楼下大堂他也没有搭理听到楼梯咚咚作响而有些奇怪而出来看看的客栈主人,而是直接奔向客栈木楼后面的院子。他在进入客栈后四下转过,知道除了前面的主体木楼外,后面还有两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是客栈为了带有货物的商贾所准备的。武关关城不大,除了守关武将的官衙,就还有一个官驿,而这家客栈则是城内最大的。如果这个文士是朝臣,又没有去住官驿,那住一个独院是很正常的。一出楼门,他就看见一个院子的门前有两个卫士散漫的溜达着,似乎无聊的在漫步,但偶尔四下扫视的目光却透着犀利。他定了定神,慢慢的走了过去。两个卫士见有人向这边走来,虽然依旧是一副散漫的样子,手也没有放到身侧的铜剑柄上,但显然透出了几分警惕。四只眼睛同时看了看来人身侧同样悬着的铜剑,然后其中一人堆起了客气的笑容:“这位先生可有什么事情?”“在下暂居于此无事,恰看到有文士亦同住此处,所以意欲拜访尊主。”“哦?”卫士倒不觉得此人冒昧,在这时代士子互访也是常事,尤其在同一家客栈士子遇士子,互访一下几乎是必然的。“先生可有验?仆倒是可为先生通报一下,只是吾主近日一直长途奔波,若觉劳累而辞谢先生,先生勿怪。”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那是自然,仆本就冒昧。”这人拿出自己的验简交给卫士,看着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不一刻就又很快出来了。“吾主静候先生。”说着交还了验简。小院内的木屋是干阑式建筑,就是下面用木头支撑起来离开地面,类似吊脚楼。此人一进院子就看到刚才所见的文士正面带微笑站在进屋的木梯上端,见人走到五步内是拱手一揖:“足下可是韩信?在下曹参。”韩信隆重出场亮相,掌声在哪里?_韩信,军事家,汉初三杰之一,历齐王、楚王、淮阴侯,死于萧何与吕后合谋。韩信性格放纵而不拘礼节,未曾被选官吏,又无经商谋生之道,所以“乞食漂母”。然其“受辱胯下”却因佩剑而起,所以应属士子之流,只是家无恒产且不得志而已。史书中,韩信最初投奔项梁。项梁战死后跟随项羽,皆未得重用。后转投刘邦拜治粟都尉。这么个管粮草的官儿满足不了他的志向,在刘邦为汉中王时终欲离开,才引出“萧何月下追韩信”,后经萧何保荐而拜大将军。在本故事中,韩信本跟随项羽救巨鹿,然王离不合情理的放弃巨鹿西逃,使其产生了怀疑。从秦律论,王离与项羽初战不利,随即一路奔逃,若回关中必受严惩。正常情况下王离应与诸侯联军死战,哪怕战死沙场,也能使其族人不被祸及。作为项羽帐前执戟郎中,近水楼台的韩信也曾将此疑惑告知项羽,并分析秦人很可能会放弃在山东对义军的征伐,退缩关中。若秦人固守秦关,诸侯军想要破秦则万难。_“哦?那么足下既然至此,显然是上将军不听汝言,所以足下愤而离开?”曹参与韩信屋外互礼后,就将韩信延入屋内,分宾主落座,并查问韩信的来历。当听到韩信已查知皇帝的意图,曹参倒也并没什么震惊之意。韩信在屋外听到对方自称曹参,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是大喜过望。他并不算是秦暴政的深重受害者,不过是趁天下大乱想要抓到晋身的机会,所以当项梁挥军北上经过淮阴时就加入了项梁军,可一直不得志,而当他发现秦人谋划后向项羽献计却被毫不在意的拒绝时,他想到既然秦人能有这种打算,显然关中必有善于审时度势的高人,那么凭借自己的洞察力也许会被重视,就想来关中碰碰运气。说白了,本故事中的韩信就是个投机者。“大司农慧眼如炬。”韩信赞道。曹参对韩信的马p表现淡然:“既然足下看出秦想要放弃山东固守关中,足下也一定曾向上将军献过良策,不为鲁公所纳才离开。在下对足下的良策很有兴趣,不知是否可言一二?”这显然是有强烈的考较之意,而韩信既然要投关中,对于考较求之不得。虽然他知道曹参只是个司农卿,可此公既高居九卿,在朝堂上肯定是说得上话的,他绝对不能放过这么个机会,自然言无不尽。“仆曾建议鲁公不要追在大将军离之后求决战之机,当以诸侯军半数佯为全师佯追,自带另半数日夜兼程袭取雒阳。仆认为秦既然要放弃山东征伐,那雒阳也必在放弃之列,所以突袭雒阳可收全功。一旦夺取雒阳后,随即渡河水由轵关陉攻入河东,绕开两道雄关的函谷道。三十多年前五国合纵的蕞城之战,赵将庞煖率领联军就是走河东从浦阪渡河水一直抵达蕞城(今临潼东北)。即使秦人对河东入秦路线未曾懈怠,也比先攻函谷关后还要再攻潼关多少容易一些。”曹参当然不会告诉韩信自家小皇帝把所有入秦通道都算计过好几遍,要是诸侯联军真的想从轵关陉经河东入秦,结果并不比从函谷关走容易到哪儿去。不过这个韩信能算到皇帝要放弃山东,并想趁机先夺雒阳,倒也差不多算的很准了。“足下妙策。”对于完全不知道内情的韩信来说,能将小皇帝的心思分析出来,并从三条入秦通道中选了一条看上去似乎难度相对较低的,曹参真心的赞了一句。“鲁公不纳足下良策,所以足下就欲入秦求仕?足下乃山东士人,如此做不怕知足下者骂足下没有气节吗?”韩信丝毫没有什么惭愧的表情:“仆自认有一二微末之能,自是要寻赏识之人。虽说当年张楚王是为反抗暴秦而揭竿起,然而现在山东已成各路诸侯占地立国之势,那么为诸侯效力还是为秦效力,大义上并无多大区别。若秦退守关中,山东诸国谁知道在逐秦之后会不会又如秦扫六国之前那般相互争斗呢?”他极为热切的看着曹参:“仆冒昧揣测,皇帝或许就是准备先退回关中,然后待山东内斗起来时再逐一扫灭,那样远比现在扑灭已联手抗秦的诸侯更容易。大司农身居九卿之位,对帝心的了解远胜于仆,若觉仆所想但有几分属实,仆愿为皇帝效力。”曹参一听,露出了颇为古怪的笑意:“足下居然分析认为皇帝有如此的高远意图?恐怕在下要让足下失望了。在下虽居九卿位,然既为司农卿,兵事非在下所涉。至于帝心,在下确实略有所知,却非足下所得的结论。”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端起案上的茶碗向韩信略一致意,就先饮了一口:“百姓中所传皇帝昏聩并非无因,二世皇帝好乐舞,享美食,喜嬉戏,皆真,也远不如始皇帝勤政,军政事皆交公卿,惟公卿不决事才亲决之。足下分析秦想要退守关中是事实,却是因皇帝不耐总闻山东战事消息而决。”“之前大将军邯于山东每战必胜,皇帝尚还无所谓,但大将军离败于巨鹿和诸侯联合组军声势浩大,皇帝就不耐烦了,言山东非秦故土,何必为其劳师征伐并耗费粮秣,还要付出秦人伤损?因此严诏大将军离撤军。否则,以足下对诸侯联军的了解,虽楚师颇具战力,但要真正击败百战边军所组的秦啸军,怕是自身也会伤损不止半数吧。”曹参表面镇定,内心中早对韩信的分析掀起惊涛骇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皇帝的意图能被此人分析得如此透彻,就差没分析出皇帝认为山东最终会形成两股势力对决了,真是兵家大才。不过这位就算是大才,也要皇帝认可才能真正参与决策,所以也只能先继续用皇帝昏庸来搪塞了。韩信虽然不相信曹参会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曹参的这些话却让他既信且疑。信,是因为民间一直都说秦帝昏庸懒政,还有诸多行为作为佐证;疑,则是秦国历代君王都是扩张瘾君子,居然在始皇帝取得天下后出现这么一个对统治天下嫌烦的,不太合情理。总体上说,信的成分还是多一些,疑只是一丝乌云在天边飘过。“恕仆冒昧,”韩信消化了一下曹参的话后说道:“仆万幸得见大司农尊颜,闻大司农所言可知大司农非庸才。仆听大司农口音应为楚人,所以冒昧一问,以大司农之才具,又何须为如此皇帝效力?”“多个原因吧。”曹参不以为忤,指了指韩信案上茶碗:“足下且饮茶。”两人进屋后就开始对话,护卫侍从送上来的茶,韩信也一直放在案上都还没喝。韩信见曹参饮茶,才领会到自己案前也一直飘着一缕清香。端碗饮了一口,韩信不由得大赞:“此何物竞得如此香冽?”接着突然注意到茶碗也是从未见过的,不由得仔细看了起来。“此二物,算一个原因。”曹参一直保持着笑意,轻轻弹了弹瓷茶碗:“茶非新物,但也只有皇帝想出的制茶法才有如此清香。碗的材质称为瓷,似玉非玉,也是皇帝突发奇想所得珍器,却是窑烧而成,比玉易得。”他抿了一口茶:“当然,在下居司农位不去,则是因皇帝于农耕法亦有所思,如以牛铁深耕,不同作物轮种而一岁两收。深耕两收在下已在关中和巴蜀试过,能增数倍田产,一亩田收三亩田所产,现在天下唯有关中无兵祸,足下觉得在下不居关中,又何处寻净土为民生谋?”“且皇帝还重匠作,设匠师台鼓励造利民利兵之器,这也是于民有利之事。皇帝还准备适当兴商贾,使各地所产可充分流通,惠及所有百姓。足下不觉得有这样奇思妙想的皇帝,虽倦怠理政却又放手由臣下施为,还能保住巴蜀秦川不罹兵灾,是在下的最佳选择吗?”曹参颇为享受的又喝了口茶,闭目品味。韩信傻了,原来这个二世皇帝各种享乐,各种折腾,居然还有这样的结果。虽倦怠政事却又放权臣下,怪不得山东闹成一锅粥,可从未听说关中和巴蜀有义旗高举的消息,且诸国刑徒组成的秦锐军还战无不胜,人人效死。看来,秦廷的稳定,都是公卿们的努力和皇帝敢于放权所致。“而且,足下也不用担心秦军将校撤回后无事可做,且不说北疆面对匈奴须善加防范,刚在下曾言皇帝兴商贾,这些军旅一旦撤回关中,部分士卒会解甲归田减轻民累,部分军卒则会跨河水向西拓边,以满足皇帝兴商贾中开拓西域商路使胡商便于往来的想法。”曹参见韩信不说话,就又补充起来。“皇帝,好像很有无为而治的样子。”韩信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秦与汉初,黄老说很普及,所以韩信也知道一些。曹参笑得更开心了:“在下读黄老多年,遇到这样的皇帝,你说我能不在关中效力吗?”“皇帝御北疆,拓西域,仆也愿效力。在山东与诸侯战为内斗,与胡人战则为御外敌,相较之下,仆更愿御外敌。”韩信终于缓过劲儿来。曹参无法分辨这位韩小爷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因为秦欲避战诸侯而会无仗可打才退而求其次。既然人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完全拒绝。其实韩信说的还确实是真心话。大家都知道韩信在项羽身边不过是个执戟郎,也就是郎中军的一员。具体执戟郎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众说纷纭,虽然老拙也搞不清楚,但是韩信是因为多次向项羽献计不纳才离开的,因此作为一个执戟郎中,执行的是护卫以及礼仪兵的职责,但作为身边近臣还是有资格向项羽献计谏言的,毕竟能站到如此近的位置,必须是信得过的人。,!从史书记载上看,韩信一生征战中只有两次是与项羽的军队直接作战。一次是楚军援齐,以龙且为将与韩信战而败,另一次就是垓下之战了。与龙且战,是人家打上门来和他战而不得不战,而垓下之战,要记得当初刘邦招韩信来合兵灭项,韩信可是拖拖拉拉没有准时前来,直到刘邦许下大大的地盘和垓下之战的统领权,韩信才到。史书中的韩信为啥不与楚军战而去兜着圈子灭诸侯,而让刘邦直面战神项羽的巨大压力,可能有多种解释,但老拙还是认为韩信不愿与项羽直接对战。所以在本故事中,韩信投秦本来是投机让自己的能力得以施展,但现在眼前有个不内战打外战的机会,一样可以一展雄才,他当然是真心愿意。曹参没有就这个内战还是外战的事情继续说下去。司农参既是文武全才,于是转了话题,开始考较韩信的军略、阵战,若与项羽战当用何法,若与燕齐赵等诸侯战当用何法等,最后发现这家伙除了具有看破皇帝意图的目光外,在战役战术等方面,还真个面面俱到的大将之才。“既如此,那在下自然要为足下尽力。秦之兵事,除太尉外,多由上卿陈平决断。待在下去与上卿和皇帝言足下之才,再告于足下,如何?”“仆谢大司农盛意。”韩信赶忙行礼,曹参也立即还礼。“大司农,”韩信略显犹豫:“皇帝为何在武关将有战事时巡幸至此?大司农不是说皇帝于军政事均不甚热衷?当然,若涉朝堂秘密,则就当仆未问过。仆只是好奇,非欲探兵事。”曹参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没什么秘密,在下刚刚所言皇帝事,足下当有判断,这不过是皇帝好奇而任性所为。之前周文携二十万众破函谷关而攻潼关时,皇帝也在潼关,就是想看看战场攻防而已。”_闪猴单人独骑,身负三箭,好不容易逃回了析县,并给刘邦带回了大消息:秦帝亲临武关。“你带一伍出,何以独带伤归?你一伍均善走山地,又具快马,如何如此狼狈?”因都在等斥侯消息,所以听到斥侯返回,主要将领都齐聚大堂。问话的是灌婴,并非责问,而是惊讶的口气,因为刘邦的斥侯队就是灌婴所率,而他算是很了解自己的属下。:()阴谋天下秦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