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如果我等现在出战,秦人还未到粮秣短缺之时,军心仍在。”龙且看项羽深吸一口气,似乎准备发令,赶紧提醒了一句。项羽瞥了龙且一眼:“秦军撤围而退,巨鹿城内肯定知道这是我楚军至的缘故。本来若秦军不退,城内赵军能够看到我军击秦,就可能会出城夹攻。现秦军直接退走,本将担心城内军依旧会出城追击,若现在本将军不出击而城内赵军已出,则其危矣。”他又深吸一口气:“本将军先率八千骑冲击秦军,龙且、钟离眛、丁固、季布。”“属将在。”四人带马来到项羽前方,转向项羽。“本将尽力缠住秦军,尔等各率己部,快速跟进,用楔形阵猛冲之。”“喏!”四将暴雷一声喝。“决死一战,就在此刻。”项羽大戟一挥。“决死一战,就在此刻。”四将随吼一声,高举长兵。“决死一战,就在此刻。”他们率领的军阵前排也举兵高喊。“决死一战,就在此刻。”“决死一战,就在此刻。”一声声的呼喝,从前向后传遍楚阵。滚雷声轰隆隆的从头顶卷过。“出击!”在又一道闪电的照耀下,项羽两腿夹住马腹,率先冲向了巨鹿。_“攻城。”雒阳城下,刘邦也发出了一声大喊。两排盾卒举盾前行,身后跟着双手提草袋的填河卒,大步向雒阳的护河奔去。弩卒组成方阵前行着,在距城百步时,就开始向城上释放出黑压压的箭阵。冲到护河边上的盾卒大盾一开,草袋雨点般的丢进河中,填河卒同时也被城上雨点般的利箭射翻在地,射翻进护河……_“刘季攻雒阳了?”看着手中的竹简,胡亥像看到了什么可笑的物事。雒阳城内有快传,虽然伸胳膊伸腿的信号木架传不了多远,但夜间用灯号传递消息,可让处于刘邦围城军之外较远的地方也能读到,所以刘邦白天一开始攻城,当夜信号就传往咸阳,第二日一大早胡亥就拿到了。巨鹿城的天气是阴云密布,雒阳城的天气阴晴参半,咸阳城的头顶上却是蓝天白云。盛夏的时节,初升的天阳还没有带来太多火热,但谁都清楚,再过一个时辰,这份热度就会让人汗流浃背。所以,胡亥想要去匠师台一游,只能趁早出发。而此刻,胡亥正站在他那舒适的四轮马车下准备登车,公子婴就送来了这么一份消息。“皇兄、上卿、太尉、典客,你们四个先到我的车上,启程吧。”本来胡亥只准备带着公子婴和少府卿李禄去望夷宫的匠师台(当然还带着宫妃们,权当开眼界。襄姬有点不舒服,所以没跟着),这份消息一来,送行的陈平等人立即被皇帝现场绑架。“任嚣现在到哪儿了?”胡亥的车子虽然不小,但人多了也就没法搞什么尊卑顺序,胡亥一向也不在乎,所以公子婴和陈平都几乎坐在皇帝身边,对面则是冯劫和姚贾。“圣上,”这问题冯劫要在肯定是他回答,陈平不会去抢他的风头,“将军嚣与中尉军昨夜宿营潼关。”“是乘四轮军车还是正常步行?”“圣上,秦啸军伐赵,调用了一万五千辆四轮军车;秦锐军赴北边,也调用了万辆。现少府所余四轮车只有二千余,已全部调给了将军嚣所率五万中尉军。”冯劫已经看到了四轮车对行军速度的大提升,所以对四轮军车的产量跟不上需要有点头疼。“太尉也无需过于忧心。”陈平打着圆场,“全员乘车行军,日行仍需惜马力,所以不过也就每日六十里。现将军嚣将甲兵载于车内,军卒皆轻身步行,每日也可走六十里。从蓝田大营到荥阳,至少在渑池以西不会有敌踪,军卒轻身行进并无大碍。”冯劫冲着陈平微微拱手:“上卿说的是,但还是多一些四轮军车更好。”“每日六十里,那就是说,任嚣可在六、七日左右抵达渑池……”胡亥满意的微笑着:“刘季怕是攻不了几日雒阳,就又要仓皇逃跑了,他可不知道任嚣是去荥阳,作为秦啸军万一从赵地退回时作接应的。”“让诸卿到这辆车中,并不是为刘季攻雒阳之事,”胡亥继续说道:“而是关于赵地的战事。”他示意公子婴将另一卷竹简给大家传看一下。“上次王离在军中也做了一个图上推演,”他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王离让最看不起燕齐赵楚的杨熊为楚军,同样看不起这几军的苏角为巨鹿城内军,结果诸卿都知道了。也因此,王离调整了作战方略。”“现在诸卿手中的最新战报是两日前的,两日前楚军截断了甬道,将闾用六万步卒加上二万骑军,虽然给截断甬道的三万楚军以很大杀伤,但楚军破釜沉舟……”说到这四个字,他看了一眼当初参加过第一次图上推演的冯劫、姚贾和公子婴,“让楚卒全都拿出了决死之态,所以被断甬道到王离全面撤出攻城军时仍未打通。”,!“当初我将楚军战力列为十一成,推演后我问过武叔熊,若楚军破釜沉舟,战力还会不会增加?旁边司马欣说,若不胜唯死,则楚军战力可再提升二到三成,现在楚军确实拿出了十五成的战力,所以王离选择了退走信都。”冯劫张了张嘴,又面带沮丧的闭上了。他是军人,当然最希望秦军能将山东叛军一扫而空,皇帝所关注的山东乱平后治理和民心归属问题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一直对皇帝图上推演中将楚军战力设置超高不以为然,可现在这个现实让他无言以对了。姚贾面带惋惜:“圣上,或许大将军离确有不得已之苦衷,然伐赵失败,按秦律他也难逃罪责。”“罪与非罪,等他回到关中再说吧。”胡亥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王离手中那十七、八万老秦卒完整的带回关中。虽然任嚣从南越带回十万老秦人,关中防御还到不了累卵之危,可日后再平山东,还是需要王离手中这些军卒的,冯劫。”“臣在。”冯劫听到皇帝叫他赶紧坐直了应声。“朕当初听闻山东叛时就曾说过要闭关自守,现在要做好相应的打算了,太尉府需要根据现在王离回撤,项籍联合四军三十余万众随后追击并肯定意图攻入关中、刘季军放弃攻击雒阳后会取什么方向再次攻击这些情况,汇集所有人的想法,拿出预备方略,加强山东叛军有可能攻击方向的兵力,并对关中可能存在漏洞思虑全面。以你为主,让陈平给你拾遗补缺,太尉府内不分官职高低,都有提供意见的权力,上卿府内也一样。”冯劫和陈平对视一眼,一同行礼:“嗨。”“姚贾要竭力保证山东的讯息畅通。”“嗨。”“另外……”胡亥有些犹豫,不过很快加下了决心:“陈平,你去找司农参,看他是否愿意就当前形势为关中稳定出力,若愿意则也加入到闭关自守的方略研讨中来。如若他不愿则不勉强,毕竟他入关中前曾是刘季挚友,也许会有疑虑。不过你可以告诉他,朕既然问他是否愿意,就是说,朕完全信他。如果他有什么疑虑,尽管随时入宫候驾。”“嗨!”陈平响亮的应了一声。他和曹参都是山东出身,又都信黄老之说,一直交往密切,他当然也希望曹参能在朝堂上参与更多事务,这样他们这些山东派,才能与朝堂上的老秦派相抗衡。_项羽率领楚军和秦人死战,让王离灰溜溜的带着已经“啸”不出声的秦啸军败走信都,解了巨鹿之围;楚卒既不畏死而又阵战有序的强大军事素质,让燕齐赵那些城外军自惭形秽;齐燕赵三军统帅臧荼、田都、陈馀在战后前来觐见项羽时,都行以正拜礼并均以他的马首是瞻,使他一举获得了这三十万卒四国联军的指挥权……巨鹿解围,项羽所率楚军是胜利之源,胜利之本。但项羽高兴不起来,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满腔愤怒。原因一:他预料到了巨鹿城内军会出城追击,并主动配合对王离围城军构成了内外夹击的态势,但秦人不但硬扛住了他尖刀一般的八千子弟兵冲击,还留有余力返身将城内赵军狠咬了一口。这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巨鹿守城大功臣,赵将李齐阵亡。原因二:王离最后虽然退走,却是在看到三国城外军的合围态势后主动退却。他项羽的八千子弟兵和随后而来的三万多步卒对王离十万卒军阵的轮番冲击足够悍勇,也足够强力,秦人以多个圆阵构成的梅花阵中,边缘圆阵被楚军击破了好几次。然而圆阵一破,秦卒立即以伍为小阵四下分散,旋转着,抗击着,不但击杀了不少落入阵外的楚卒,而且转瞬又在中央圆阵的另一侧形成新圆阵。而当去救援甬道的三万秦骑旋风般的来到围攻秦军的楚军外围,让他不得不分散精力应对时,秦军梅花阵迅即化为数个楔形阵为首、方阵断后的队列,向西缓缓而退。而那三万秦骑则化为数队,绝不靠近,绝不肉搏,完全以纯熟的弓箭战术不停的袭扰意图追击的楚军。楚军勇则勇耳,胜则胜耳,可在这种蚊群一样的袭扰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军轻松突破西侧燕军的“合围线”,消失在浓云中现出的一抹晚霞之下。秦人退了,可并没有多大损失,更非溃败,这在项羽的心目中,完全不算是胜利!_天色全黑。在这个季节里,全黑意味着已经戌正(20时)以后。但这日不同,密布的阴云虽然干打雷不下雨,却让天色在酉时就黑下来了。巨鹿城外,绕城展开了四片巨大的营垒区,分别是燕、齐、赵、楚的军营。各个小营垒环绕着中军营垒,除了营栅上间隔着一枝枝火把外,四个营垒区,只有楚军中军营的大帐和营门通往大帐的主干道上,灯火通明。此刻楚军大帐内,四国军的首脑都在,而项羽则是阴沉着脸坐在帅案后。,!帐内的气氛由于项羽的不开心而极度沉闷着。范增坐在项羽下首的首席,左看右看。赵国张耳和陈馀同属一国,居然分坐在项羽主案的两侧,偶尔互相看一眼时,张耳就像斗鸡一样从脖子开始红,而陈馀则一脸的冷漠。陈泽、张黡连同李齐全都阵亡,张耳将这一切都归罪于陈馀的无胆。陈馀自认是为了保证赵卒不会因此役死绝,所以并不惭愧。两人刚才在来楚营前已经在赵王面前大吵了一架,此刻自然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燕国臧荼,略带些惭愧的表情。虽然自己只有五万卒,绝对顶不住以楔形阵冲杀而至的十万秦军,但毕竟秦人是从自己的防线方向突出去的。齐国田都和田安共坐一席,神色相对轻松,可也都带着一丝不解。这个项籍明明打了一个胜仗,以七万卒对十八万卒,绝对的以少胜多。不但截断了秦人甬道迫使秦军放弃围攻巨鹿,解救了赵国危亡,而且能将秦人十万大阵数度击破,最终让秦啸军再也无法呼啸,黯然离场,可怎么就不高兴呢?就一定要给大家摆这么个臭脸呢?范增又看了看自家那些将领,英布和蒲将军因为顶住了将闾六万卒的围攻,脸色以兴奋自得为主。项庄与项声虽然没有达成阻击甬道援军的目的,可在数倍于己的骑军攻击下阵势不乱,让秦骑铩羽而走,脸色中透着骄傲。龙且、钟离眛、丁固、季布等随同项羽击秦的将领,也为自己以少击多不落下风而带着满意之色。这些秦军不是刚征召的新卒啊,都是当年击胡北遁、常年守边的老秦人,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自豪着。所以当范增从这些这些将领脸上也都看到了类似齐人一样的不解神色时,他觉得应该说几句了。“上将军,属将知道上将军因未能击溃秦军而不悦。”范增在楚军中此时为次将,又是公众场合,自然以属将自称,“属将认为,上将军应为楚军以少击多的状态下还能将秦军赶出巨鹿为赵国解围而欣喜才对。这不过是四国联合伐秦的第一天,秦军就算遁走又能逃遁多远呢?上将军有的是机会,领四国军将所谓的秦啸击为齑粉。”范增此言一出,马上得到了一片迎合声:“次将军说的对,上将军早晚能率我等彻底击垮秦人。”“上将军,我等均听上将军令,一定会击溃秦军。”“上将军,我等正等待跟随上将军攻入关中,彻底覆灭暴秦。”……项羽的脸色好了一些,举起一只手,帐内的马p逢迎声渐渐平息下来。“诸位将军,本将军确实自惭啊。”项羽说着又稍稍阴沉了一下,然后转为一种痛心疾首的样子:“在诸国军的全力配合下,我楚军虽然奋勇,但最后仍没有取得击溃秦人任何一军的战果,实乃心中不甘。”他抬起头先看了看燕齐赵的将领,然后把目光投向自家楚军的将军们:“次将军说得对,今日,是吹响我四国联军讨伐和反击暴秦号角的日子,是擂响彻底覆灭关中暴秦战鼓的日子,本将军愿意振奋精神,与诸国一同向西追击秦军,并一直追到关中,杀到咸阳宫。”“喝!”帐内楚军将军们齐举右拳,喊了一声。“现在秦军西遁,据斥侯报,秦军目前在距此四十里往信都的途中扎营。秦人跑得很快啊,从其败退到完全天黑,不到一个半时辰,居然跑出了一程。”项羽望向项声:“将军声,你说看到甬道上秦人来援都是乘四轮长车?”“对。”项声一抱拳,“虽然有甬道木栅阻挡视线,但也能隐约看出秦军所乘的双马四轮长车,秦卒应该都是坐在车内的。当阳君说秦人来援很快,应该也是用这种四轮车载运军卒所致。”“上将军,”英布也一抱拳:“属将截断甬道后,两端援军半个时辰不到就组出四个方阵,一个时辰就有十二个方阵,这种双马的四轮长车,一个时辰至少能行二、三十里。”“嗯,这和西遁秦军在四十里扎营是吻合的。”项羽脸上现出些许苦恼:“若秦军以这个速度一路逃遁,我四国军步卒恐难追及,而现有骑军不足万五,秦骑至少三万,也不足相抗。诸位将军,明日我等应采用何种方略追击?”这种行军速度的差别,让刚刚的激昂一下消失了。这王离跑得比兔子还快,咋追?“那要看王离到信都后是准备据城而战,还是继续逃往邯郸。”都不说话,那范增就要说说话:“王离虽败一阵,兵力并无大损。按照暴秦的军律,如果王离不与我战,一路逃回关中,等着他的没准是斩首的结局。”“次将军的意思是,王离肯定还会与我一战?”项羽来了精神。“属将不敢肯定,但王离即使是为了避免咸阳追责,也应和我再战。”范增捋了捋山羊胡子,突然想到一事:“上将军,此番击败秦军,有很大的原因是上将军破釜沉舟使全军上下一心而决死。属将以此推断秦军,不论王离是不战而逃,还是数战而败,依秦律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因此上将军也须防着王离也来一招‘破釜沉舟’。若王离也与我等决死相拼,即使击溃秦军斩杀王离,我四国军力也会大损,攻伐关中的实力就会不足。”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项羽似乎没往这方面想,闻言一愣:“亚……次将军所言甚是,可有破此局面之策?”“拖。”范增干脆利落的蹦出一个字,然后看着帐内的所有人,“既然王离已经败走信都,我等军力又超出秦啸军十余万,王离想要再灭赵国已成梦想。既然败了,就要承担败战罪责,而现在秦啸军明显的已经无法击败由上将军总领的反秦联军,此时若我等遣使劝降,即使王离不动心,他手下将军们很难说没有动心的,因此他们内部必然会产生争论,甚至产生猜忌。即使秦军最终不降,他们内部的争论或猜忌,都会大大拖慢他们逃离的速度。”项羽一拍几案:“大善!次将军妙策也。只是,由谁出面劝降合适呢?”他慢慢的扫视着,目光主要落在燕齐赵三国人当中。陈馀略一凝神,向项羽施了一礼:“上将军,在下给王离写封信送去,看是否能起到次将军想要的效果。”巨鹿之战,陈馀合三国军出兵救援未遂而退,虽然他坚持认为自己做的没错,但张耳在城内苦苦挣扎,他却直到楚军到来前都再没后续动作,因此他也想借范增出策之际主动配合一下,给项羽留点儿好印象。张耳本来也正准备提出由自己写信劝降王离来主动示好项羽,却被陈馀抢了先,悻悻的闭上了嘴。项羽没注意到张耳的表情,既然陈馀愿意出头,他很高兴,问:“大将军将用何等说辞劝降王离?”陈馀别看与秦军实打实的对战没胆,但这种当“远程说客”他倒是不惧,反正不是他去送信:“上将军,只要给王离列出秦国历史名将及其最后下场,已经足矣。然后再点出秦律和战败将军的结局,就算是附带提醒吧。不过也有一事要请上将军示下,倘若王离真的肯降,上将军又何以待之?”“若王离降,暴秦可灭。”项羽想到这个前景不由得有些激动:“若暴秦灭,王离即可裂土封王,本将军决不食言。”项羽确实是有点过于激动了,封王这种工作,怎么说也应该是楚怀王才能承担的吧……看来项羽因为败秦军解赵围,自信心开始膨胀了。:()阴谋天下秦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