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亥给陈平当书童时向他请教黄老学说,只要一些问题上没有弄清楚,他就会坚持想方设法让陈平予以说明,说到他听懂了为止。到咸阳为客卿后,陈平对皇帝的这个特点感受更强烈。不是刚愎自用,但他要决断了的事情你想要予以改变,就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这就带出了小皇帝的另一个性格特点:不在乎颜面。你只要说服了他,他才不会管什么皇帝的形象不形象,立即就采纳。所以很多时候陈平对胡亥的一些决断有不同看法时,就需要做说服工作。有时很容易,一句话点到,皇帝立即从谏如流;有时很不容易,需要反复的为皇帝陈述利害权衡。显然,皇帝要去新关这事儿没啥利害权衡的理由来说服他。说到利害权衡,陈平心中无奈的笑了笑:这个皇帝陛下啊,难怪他热衷商事,陛下考虑问题从来不考虑虚的东西,比如脸面,而是就像一个贾人一般只考虑利益权衡。这个利益当然不是单指财帛,而是各种利益。如果保持颜面能够带来好处,或者不保持就会带来坏处,皇帝也绝不在意好好面子。“上卿。”皇帝的呼唤打断了陈平的凝思。“陛下,有何诏示?”陈平收摄心思,连忙拱手问道。“会稽郡原郡守殷通,我本让赵高做会稽郡守时调他去陈郡,他应该还未到陈郡就赶上陈胜作反之事了。卿查一下,殷通现在何处?”因和皇帝刚走到殿门尚未入殿内,所以陈平叫过一个谒者,让他去查一下过往奏章。“章邯带十万军守新关,司马欣和董翳则在渑池之外藏驻,然后尾随周文军到函谷关,是这样的基本方略吧?”胡亥在丹陛上坐好,看着正在入座的陈平问道。“嗨,陛下,基本方略如此。秦锐的五万骑军获取了马匹和新马具后,前出到雒阳北的北邙山一带隐踪训练,由司马欣率领。董翳则率军十万在宜阳西南隐踪。周文攻雒阳不下前往渑池,董翳和司马欣都会在周文后军的五十到百里外跟随。”陈平坐好后,向皇帝禀报着整体战略:“待周文夺陕县,董翳会复夺渑池,而周文到函谷关前时,董翳和司马欣将在陕县以东待机,周文一入函谷关,就夺下陕县,进至函谷关。”“这里的关键是不能让周文察觉后路被堵,所以在沿途收复县乡时,如何隔绝消息向周文传送是极为重要的。”胡亥叮嘱道。陈平露出一个阴谋家的微笑:“臣早就与秦锐探讨过此事,想必他们必有办法让周文听不到任何身后的动静。”“那就是说,在新关如何做,你也与章邯商量好了?”“嗨,陛下不用太过操心,这些具体的事情,就交与臣等就是。”过了一会儿,谒者在内侍带领下进入殿中,把一卷奏简交给陈平。“陛下,”陈平看了看奏简,“殷通奏简发出时,距离南阳郡已经不远,以时间推断,应该已到郡治宛城,或者就这一两日可至宛城。”“那就拟诏,把南阳郡守召回咸阳,让殷通接任。要求还是一样,县乡可失,郡治不可失,让他把宋留,留在南阳郡内。”胡亥想了想又说:“诏令武关严加戒备,防范宋留军得不到郡治转而进犯武关。给殷通的诏令中,要他在宋留攻向武关时从背后袭扰,成为武关之外的一个牵制。”陈平一边草拟诏令,一边有些好奇:“陛下,臣对郡守通不了解,陛下觉得此人很有才干能够牵制住宋留?”“殷通么,”胡亥微微一笑,可在陈平看来笑中藏着一些瘆人的东西,“其实我也不了解,不过我听说此人心思活络,未必跟大秦一条心。所以,他愿意降叛军,我就给他这个机会。宋留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就算拿下南阳郡治宛城也一样。上卿不要忘了,陆贾若能从百越带回哪怕三万人,那些百战老卒也足以为朕把南阳夺回,所以就算殷通不可靠,南阳也丢失不了多久。”陈平不得不再次佩服皇帝的连环计,真是一环套一环。更关键的是,任何一环出问题对关中都不会产生致命影响,哪怕章邯的二十几万秦锐都打没了也是如此。从一开始,皇帝就把关中打造成了一个稳固的堡垒,最后大不了从头再来一统天下。可现在按照皇帝的打算,秦锐会败光吗?显然不会。殿外又传进一份奏简,陈平看了一眼就让内侍转交给胡亥,因为,这是一份秘奏,封在竹筒中的。胡亥砸开竹筒抽出奏简看了一眼:“召王敖候驾,把公孙桑叫进来。”_景曲家中来了一个信使。景曲和信使单独在屋内嘀嘀咕咕了一段时间后,送客。返回大屋,脸上带着兴奋,又带着一丝紧张。景娥看到有些好奇:“仲父?”景曲和善的对她笑笑:“尔翁来消息了,他已经联络了一些豪杰,准备在近期就举事反秦,命吾等立即撤出咸阳。另外,尔翁还给我们的小娥选了一个夫君,让仲父从速把尔送回留县。”,!景娥听了,无喜无悲,继续看着景曲。这时代婚姻是不自主的,所以这个消息也没什么特别。景曲没有坐下,搓着手在屋内转圈:“可现在有个很大的难题。函谷关外,张楚军已经打过来了,刚刚信使说他经过陕县时就听说张楚军的大将军周文已经距离雒阳不远,如果现在送你走函谷关出关中,恐怕没到关前就会赶上封关。走武关,南阳郡也有张楚军出没。如果走北线,轵关陉距离函谷关太近,函谷关若封关,轵关陉也会封闭。再向北,白陉靠近霍邑,代郡和太原郡也反了,肯定也会有一场大战,而且出了白陉会踏入赵地,张楚军的武臣正在圈占城池……”景娥对景曲的唠唠叨叨并没放在心上,由着他念叨着。现在她的心思是想尽快把这个消息告知自己的小郎君,终于等到脱离景家和小郎君长相厮守的机会了。景曲自言自语了一阵,站住:“还是先走白陉向东,然后向南从太行陉出关中,这样比较快就能到河水。你这两日收拾一下,不要带太多东西,我让景硕带几个人扮作商队护送你。”景娥乖巧的点点头:“仲父让人送景娥出关中,仲父自己的力量就薄弱了。不若景娥与仲父同行,一起力量还大一些。”“不可。”景曲似乎有点难于启齿,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尔父说要尽快把尔送回,关系到与豪侠结盟抗秦的大事。”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景娥的神情没什么异常,于是继续说着:“大楚为秦所灭已有十载余,景氏是三闾王族,现在这个机会既是大楚复国的机会,也是景氏重登王位的机会。吾等景氏族人,都要为这一机会做出自己的贡献才是。”景娥心中想着与小郎君的甜蜜时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仲父放心,景娥知道轻重。只是,走得越晚,关中周边的境况就会愈加恶劣,仲父出关中就愈难,所以仲父何不一起走呢?”景曲被景娥对自己的关心感动了,抚了抚景娥的头发:“无需为仲父担心。仲父要与其余的人出关中,人多太过显眼。太行陉道险峻,人多反而会拖延行程。所以仲父准备先往汉中,至巴郡登舟,由江水出关中后,再看关东局势后决定行止。这个时候往巴蜀行不会引起任何麻烦,就是此途绕行过远,若带着你如此行,就会耽误乃翁的大事。”景娥叹息了一声:“来咸阳这段时间,这么一下离开还有点舍不得了。秦人这座城如此宏大,有时候还真有点看不够的感觉。”景曲笑了:“想看,就在屋上木亭再多看看,这里的地势和位置都能看到秦宫的巍峨壮阔,确实是在关东难见的。如果尔父能够成就大事,到时夺下关中,还有归来之时。”景娥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仲父要撤出咸阳,会有大量的事情需要处理,我就不耽搁仲父了。仲父放心,也没什么太多可收拾的物品,所以仲父说行即可行。”景曲点点头,轻轻摆了摆手,景娥就走出了大屋。留县。“丰沛那边出了个沛公,已经拿下沛县,招募青壮逾三、四千,在向胡陵(今沛县龙固镇东北微山湖中)、方与(今鱼台县东南)等北向扩张。”东阳宁君慢条斯理的说,“目下看其暂未有向南向、也就是我等的方向扩张的意思。不过如果公子要不尽快动作,恐怕……”景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看向秦嘉:“大侠嘉对此有什么看法?”“某已经与上次说过的董缏、朱鸡石、郑布、丁疾等筹谋停当,正在聚集人手,随时在东海郡起事夺取郡治郯县。如若公子和宁君一同起事,则可东西呼应,连成一体。”秦嘉豪气挥手:“某等一得东海辎重,即可随时回兵留县,并奉公子称王。所以,现在只看公子的决断。”景驹想了又想:“沛县起事,确实对我等有不利之处,但也有有利的地方。这样一来,泗水郡守的目光会先放到丰沛。张楚军葛婴因自立楚王一事去陈郡向张楚王请罪,其兵马带往城父,所以泗水郡的压力骤轻,郡守壮的目光必然看向沛县。传闻泗水郡兵过彭城正在向沛县东侧行进,恐将以此为基,背靠东海郡,西击丰沛。”他颇为迟疑又仔细的思考了一番,终于拿定了主意:“某还是想等临淄郡田氏的作为,若田氏起,泗水郡兵就处于北有魏地周市、东北有临淄郡田氏、西有沛公的不利境地。若嘉趁势夺东海,则泗水郡兵就处于多方临敌的状态。此时某和宁君在留县起,堵住了南路,则可将泗水郡守困在那里,此时就非我们来单独承受泗水郡兵的压力了。”秦嘉想想,点头:“公子之策乃万全。我等起事为求富贵,反秦也要先有命在。现今周市一路向东北,不日可抵齐郡。若田氏无作为,则齐地将不属田氏也,相信田氏不会坐待领地被侵。好吧,那我等都加紧准备,一旦周市入齐,或田氏起,就是我等发动之机。”,!景驹就怕这个孔武壮夫沉不住气,现在听秦嘉这么一说,也松了口气。“公子的消息应该已到咸阳了吧,景曲是否近日即可撤出关中?”秦嘉看似随意的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景驹在心中苦笑,这个秦嘉啊,好像生怕自己变卦不嫁女一样。不过也能理解,这年代联姻的宗族力量确实是一个相互间保证的纽带。“大侠嘉无需担心,算算时辰,某的命令这两日已到咸阳。某告曲言,以最快的,当然也要最安全的速度,把景娥送到留县。不过张楚周文也应该到了三川郡,或许会堵住函谷关。所以也许有些耽搁。某相信曲的能力,不会耽搁太久。”秦嘉讪讪的笑了一下:“公子世家,嘉没什么不放心的。”宁君也笑了:“某先预贺公子与大侠嘉的百年好合。那就这样,某与公子加紧准备留县这边的力量,大侠嘉可专心谋划东海之事。如若周市入齐地或田氏起事的消息一到,无需再行联络,两地一同起事,如何?”秦嘉一击掌:“就如此定。”_邯郸郡府。“葛婴被大王杀了?”武臣腾的站了起来,一脸惊骇的看着陈馀。“将军,确实如此。”陈馀拱手回答道:“葛婴自立襄强为楚王,乃大王称王之前。后葛婴闻大王称王后即杀襄强,并领军返陈郡向大王请罪。大王将葛婴军留于城父交给了伍逢,令葛婴独自前往陈郡。葛婴到陈郡请罪时,大王也宽恕了他,说不知者不罪。惜乎葛婴到陈郡未带金帛,大王最亲信的中正朱防与司过胡武索贿不得,就进谗言于大王,说葛婴有反意,私立王不说,在泗水九江纵横,获取财帛无数皆私藏,来谒大王却不将所获财帛供奉,必有私心。大王怒,诛葛婴。”张耳一边摇头一边也说:“将军,中正与司过这二位,打着为大王取供奉的名义,中饱私囊,还说大王起事前曾言,苟富贵勿相忘,所以当与大王同富贵,大王偏还很相信这二人。”他看看陈馀又重新看向武臣:“还记得咱们下赵地十城的时候,派信使回报大王,幸亏将军赤诚,命信使携所获部分金帛献大王,就这样那两位还言将军的供奉不足所下十城之所获。殊不知将军下城皆为因范阳例而主动投诚,并未劫掠,几乎已倾囊奉献了。耳闻,大王还杀了一个以前同佣耕时的旧友,只因其说了些大王贫贱事。”武臣慢慢地坐下来,两眼在陈馀和张耳的脸上来回看着。半晌,叹了口气:“文公那边有消息吗?”“刚才收到消息,文公攻雒阳不克,已经移师渑池,向函谷关而去了。”陈馀答道。“文公行陆路从颖川入三川,粮秣一直都有问题,皆靠获取暴秦的仓廪和少数大户供给。”张耳思忖着说:“不比假王攻荥阳,可由鸿沟从陈郡补给。不过荥阳的消息也不乐观,秦人把荥阳建成了一座支楞八翘的怪城,城内还有至少抛射三百步的投石机和床弩,现在假王最多也就是刚能填平护河,还不知伤亡几何。”“抛射三百步的投石机和床弩?”武臣瞪大了眼睛:“床弩三百步也就罢了,投石机如何能投射这么远?”张耳苦笑了一下:“我等不在城内,谁知秦军用了什么方法?假王所带将领知兵者稀,一到荥阳竟然贴城扎营,离城只有六百步,竟然被城内用床弩抛射火罐给烧了。以前都知道秦人的战阵凶狠难以匹敌,谁知现在又有这样的远射兵械。将军,幸亏我等没有向关中去捋虎须。”“不管怎么说,我们既已拿下赵地,当践前约,看能不能跨太行入山西,从侧面给文公一个协助。”武臣兴致不高,但仍然把这话说了出来。陈馀“噗嗤”的笑了,但立即就觉得这样太失礼:“将军恕罪,属将失态了,不过将军此说也已经不可行了。”武臣没有计较陈馀:“此话怎讲?”张耳替陈馀做了解释:“派往滏口陉的斥侯刚刚返回,说陉口立起一座关墙,封死了入太行的陉道。当下尚未封关,所以斥侯仍可入关。在关前关后四方一打探,听山民说,太行八陉,别的不知道,附近的滏口陉、太行陉、白陉、井陉四陉,在前数月都各有一批刑徒筑关,然后就有官军驻守,看样子是从北疆调来的边军,甚彪悍。所以我等想从太行入山西,由上党南击河东而策应文公的方略已经完全无法实行。好在太原郡和代郡李左车号召刑徒反,占据了两郡之地,暴秦必然要在霍邑分兵防止其入关中,这也算对文公伐秦的一个策应吧。”:()阴谋天下秦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