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瞧他冷静下来后,说话语气都变得沉稳了许多,步伐也跟着坚定,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寻几个身手利落的衙役,让他们去底下村子瞧瞧,我记得这几处村子距离县城虽说不远,但地势都是四面环山绕水,接连不断的地动最容易引起山崩洪水,若是不及时撤离,一整个村子怕是都得跟着遭殃。”
曹靖舟刚从乔嘉年嘴里听到今早赶来甘宁县时,遇着的地面裂缝又合上的骇人事儿,心慌得不行,经谢见君一提醒,便赶忙点了几人,命他们在天黑之前将村中受灾的情况上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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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次余震后,城中的情况愈发糟糕,到处都是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民户,他们神色麻木,眼神空洞而绝望。
有太多太多的人被困在废墟之下,府役们没有趁手的撬棍锤子,便徒手抬石板搬碎石,一双手磨得血肉模糊,可好不容易将人从瓦砾堆里刨出来,眨眼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求求你了,先找我儿子,我儿子就掩在这石头下面,我刚才都摸到了,身子还是热的!”
“幺儿!幺儿!你回娘一句话呐!”
“救我,快救我!我家娘子马上就要生了,我不想死!”
阵阵哭嚎声,裹着凛冽的风声,宛若一把锋利的刀,一下接一下地凌迟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谢见君刚刚把尚有一口气的老汉扒出石堆,交给挎着药箱赶来救治的大夫,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小跑过来的府役告知,乔嘉年跟人吵起来了。
他喉间一哽,心道如今是什么光景,那小兔崽子还有心思跟人打架。
然等他赶到鼓楼下一处倒塌的民房前时,就见乔嘉年背对着身,蜷缩成一团,像个蘑菇似的蹲在碎石瓦旁边,离着不远处有个打赤膊的汉子此时正紧紧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双眸紧闭,手脚无力地耷拉着,明眼人一瞧便知已经不在了。
适逢他上前想问问发生了何事,壮汉骤然跪地恸哭,“儿啊,你就想吃个糖葫芦,我当时怎么就狠得下心不给你买啊!”
壮汉的恸哭声如刀刀戳心,谢见君鼻尖凝起一阵酸涩,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紧。
他上前拍拍壮汉的肩头,示意身后的府役将人扶到一旁空地,回眸见乔嘉年还维持着背对着身子蹲在地上的姿势,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遇着什么事儿了?怎么还跟人吵起来了?”
乔嘉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子难受劲儿,被谢见君温温和和的一问,又止不住翻涌上心头,“他就、他就那么用力地抓着我,一直念叨着‘哥哥,我想吃糖葫芦’,我都跟他做了保证,只要他从里面出来,别说是糖葫芦,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给他摘可是、可是明明身子还都是热的,咋就不喘气了?我还得给他买糖葫芦呢我费了那么多劲儿才把他扒出来,他爹凭什么说他没出息,光惦记着一口吃的?”
未及弱冠的小少年双手紧捂着脸,并不算宽阔的肩背微微搐动着,滚烫的泪珠顺着指缝,砸落在身前灰扑扑的衣裳上,溅起一片湿意。
那一连串剖心的质问,连一向会道能言的谢见君都难得沉默了。他蹲坐在一旁,像是哄孩子似得轻抚着乔嘉年的脊背,斟酌半晌,才哽了哽道:“虽说是事在人为,但世事无常,你已经尽力了。”
乔嘉年眼圈通红,“老大,其实你、你不用安慰我的”,他猛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止了哭腔,“我都知道,肯定能活的,是我太慢了,只要我利落些,动作再快点,他们就都能活”
他抹了把眼泪,袖子上的脏污沾得满脸跟花猫儿似的。
但谢见君笑不出来,眼见着小少年提起丢在一旁的撬棍,低声嘀咕着“我得快点我得快点”,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人堆里,他缓缓站起身来,良久,极轻地叹了口气。
“知府大人,曹知县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告。”衙役过来传话。
大抵是下乡查看情况的衙役们赶回来了,谢见君应声后,就跟在衙役身后急匆匆地往县衙方向去。
曹靖舟此时正拿着甘宁县的舆图,上下左右地摆弄着。早起他派出去的那一拨人里面,唯独只有沧河村的衙役至今未归,他看舆图上标注的沧河村所在的位置,距离甘宁县城约摸着有一个来时辰的脚程,虽是被两山夹在中间,但好在地势并不算严峻。
可即便如此,被分配到更远更陡峭的村子的衙役,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到县衙报信,唯独没有这地方的消息。
谢见君听闻此情况后,当即就修书一封,盖上甘州知府的官印,着人送去汉羽军营请驻守的黄将军即刻派兵过来支援。
“大人,要不再派人走一趟?亦或是下官亲自前往?”曹靖舟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这个时辰都没赶回来,就是出事了。”谢见君微抬了下眼皮,“明日一早,若不等黄将军的援兵,咱们再做打算。”城中尚且一片狼藉,单靠着他从府城带来的数百名府役和县衙里的人,只能勉强应付县城,其他地方实在是长莫及,还是得早早寻求外援过来帮忙。
除了找那黄将军,晌午那会儿,他还将诸县报上来的灾情稍作整理,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了上京,想来崇文帝收到文书,不日就会派官员下来救灾,只是甘州离着上京千里之遥,即便赈灾的大臣此刻动身,日夜兼程地赶路,过来少说也得一个月,但只要他们能支撑到那时,甘州这个劫就能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