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正愁他在这儿招人耳目,闻之,忙不迭地点点头。
约摸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谢见君去而复返,捞起跪得腿有些麻的小夫郎,扶着他往门外走,“这会儿下山上山的行人太多了,我方才去寻寺里的住持,借了一间禅房,咱们去禅房休息须臾,待人少些了再下山也无妨。”
“也好,我实在困极了。”云胡说着又打了声哈欠,眼眸中漾起潋滟的水光。
他的确乏了,前脚刚进禅房,脑袋一沾枕头,鼾声便飞了出来,连谢见君给他解外衫掖被角,也没有察觉。
这一觉踏踏实实地睡到了晌午。
醒来时,禅房里亮堂堂的,谢见君正守在床前闭目养神。
他面容生得清润如玉,微耷的长睫垂下淡淡的阴翳,即使是睡着了,眉宇间仍有一道浅浅的沟壑,那是一年多来缠绕在心头未曾消减的忧虑,云胡半撑着身子,抬手将他散至胸前的碎发拢至耳后。
许是累了,谢见君睡得极深,胸膛伴着沉重的呼吸声上下起伏,小夫郎一时起了狡黠之心,手指沿着沉阖的双眸,一路抚至下颌的青茬,末了落入半阔的掌心里。
下一刻,原本在睡梦中的人,忽而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
“你你你你、你何时醒来的?怎么也不吭声!”云胡吓了好大一跳。
就见眼前人莞尔一笑,疏朗俊秀的脸颊流露出一抹玩味,“我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小夫郎这般稚气?”
云胡自知受了捉弄,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
要搁寻常时候,谢见君定是要拉着人逗趣上一时半刻才作罢,但如今念及小夫郎有了身子,自然吩咐什么差事儿,便老老实实地做什么,让端茶绝不倒水,让穿衣绝不套鞋。
这不小祖宗说乏了,要回家,他也殷勤地鞍前马后伺候着,若不是顾忌着给小云掌柜留点面子,他巴不得一路都抱着他走呢。
那住持送二人出崇福寺时,正碰着石阶上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前来朝拜。
隆冬正月,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冰凉的雪水濡湿她身前的衣裳,她却毫无察觉。
往大雄宝殿的路泥泞难行,她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虔诚地向神佛礼拜。
云胡禁不住驻足,多瞧了两眼。
“这位女施主的家中孩儿,前年高烧惊厥,中了偏枯,至今还卧床不起”住持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默诵了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山来给孩子拜佛祈福,两年来无论风雨,都不曾间断过贫僧得了闲空,也会陪她诵经祈福,盼着她心诚能打动佛祖显灵,施恩于孩子,让他早日能恢复如常。”
云胡最是听不得这话,当即就红了眼眶,“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谢见君虽自诩不信神灵,此时也难得沉默下来,倘若有朝一日,神明成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想,他也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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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昌多在甘盈斋作账房先生开始,我便无聊死了。”春华楼里,满崽支着脸颊,神色蔫蔫儿地同季子彧抱怨着,“还以为你来甘州,就能成日里陪我玩了,可是阿兄不许我打扰你温习功课。”
“这几日学府休沐,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去。”季子彧将挑干净鱼刺的肉,推及到他面前,“以后下学,待把阿兄布置的课业完成,我也能腾出空来”
“快拉倒吧”满崽摆摆手,捏起块米糕,懒散地填进嘴里,“你有那闲空,还不如在家里休息休息呢我是晓得我阿兄性子的,你别看他平时跟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你若真触着他的逆鳞,书不好好念,字不好好写,一准得挨念叨。”
季子彧苦笑,心里暗忖还真让满崽说对了,谢见君待他之严格程度,一点不亚于府学里不知他身份的古板夫子,好几次在书房讲学时,他因着心有旁骛走了神,可都挨了手板。
“那、那、”,他磕磕绊绊半天,也没能想出个两全的好法子来。
见满崽唇边沾了米糕的碎末,他下意识地抬手,冷不丁触碰到柔软的唇瓣,季子彧似是被针刺了一般,猛地缩回手。
“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如何还脸红了?”满崽不解。总觉得一年不见,面前这人愈发小心翼翼了起来。
“是、是这屋里的火盆烧得太旺了!”季子彧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残存着温热气息的手指不住地磋磨着衣角,仿若要将其撕开似的。
“的确是有些热。”满崽不觉有异,自顾自地顺着话茬接道。
似是当真觉得热了,他扯了扯紧扣在一起的衣襟,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
季子彧倏地一阵口干舌燥,他连忙低下头去,一直到吃完饭,起身离座,都不敢再抬眸。
“咱们一会儿溜达到清雅阁听书吧?”满崽被投喂得有些撑肚子,他打了个饱嗝,朝着不远处的茶肆,冲季子彧扬了扬下巴。
“今个儿就不去了吧。”季子彧道。他起早出门前,答应了谢见君必然会赶在日落前回家,倘若未能遵守承诺,自己恐怕要失信于人了。
“可是我还没玩尽兴呢。”满崽微微敛目,语气里盛满了不高兴,“这太阳还没落山,寻常我同昌多出来玩,即便是戌时回家,阿兄也不会生气的。”
“我陪你堆雪狮,玩投壶或者射箭都可以,咱们回去吧。”季子彧好声好气地劝导。他们俩本就身份有异,偏又是大晚上流连在外,更容易招人说闲话,他倒是不在意,可总得顾忌着满崽这啥也不懂的小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