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见状,双手搭在他脑袋两侧,动作轻柔地给他案抚着太阳穴,“这几日,你别去甘盈斋了,就在家安安稳稳地歇着吧,正巧先生教大福习字,你也跟着过去临两帖,我瞧着你的字,可有些潦草了。”
满崽原是心不在焉地应着,猛地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眸,“阿兄,你居然偷看我的信!”
“何来偷看?只是路过,见那纸上的字都糊作一团,不成样子而已。”谢见君坦坦荡荡地回道,他向来尊重旁人隐私,若非对方主动,自己决计不会越雷池半步。
满崽自是也知晓他阿兄的心性,故而舒舒服服地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缓声道:“我给季子彧写回信呢。”,正说着,他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新得来的话本,又从中扯出一封书信,“你瞧瞧,他可真是笨死了!”
谢见君就着他的手瞄了两眼,
“满崽,你教我的打水漂,总掌握不住其要领,前日练习时,不慎跌入水中,惹得婳婳好一通笑话我,当今她如同年节下的年画娃娃那般可爱,两颊上的奶膘肉嘟嘟的,总忍不住想要上手捏捏,不知大福如何?可还如幼时伶俐,鬼灵精怪”
闲言碎语,以及家长里短的琐事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页,书信的末尾,季子彧写到,
“他日若得机会,想一览你打水漂之飒飒风采,我必好生拜学,如有幸得你亲传,便是再好不过”
谢见君眉梢微挑,心道这小子的心思可愈发大胆了,他将信重新塞回到话本中,随手丢在了半丈开外的桌上,没好气道:“你既然还生着病,该是要早些歇息,等赶明儿病好了,再琢磨回信的事情。”
满崽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让我跟着先生习字的时候,可没惦记着我还生着病呢。”
他扯掉额前已然热腾腾的手巾,翻了个身,好半天,从一团薄被中传出闷闷地泛着潮气的声音,“阿兄,我睡不着,你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我吗?”
谢见君心里一软,手搭在小豆包的身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睡吧,阿兄看你睡着了再离开。”
小豆包一朝心愿得成,挪动着烧得暖烘烘的身子,往他跟前又凑近几分,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眸。
谢见君一直待到满崽退了热,确定不再发烧后,才安心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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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病,等到身子恢复得差不离,已经将近九月末了。
春上那会儿,冬云山开荒种下的谷子成熟了,谢见君要过去瞧瞧这一波的收成,就将大福托付给了“重获新生”的满崽。
“大家如何都这么忙,云胡还没从曹溪回来,阿兄又去了常德县,先生还顾着他的宝贝学生们,连昌多都待在甘盈斋,忙得一刻都不清闲。”满崽杵着双颊,百无聊赖地同大福抱怨着。
他今个儿在家呆不住,就带着大侄子跑街上溜达。
“总给你写信的那个小哥哥呢?他怎么不来甘州?”大福吃着甜津津的糖葫芦,一脸无辜地问道。
“什么小哥哥,那是叔叔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满崽一本正经地纠正着辈分问题,见大福听了话,也照旧是一副茫然模样,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也是,那时你还小呢,怎会记得这个人呢?”
大福点头,手指着街对面推板车的汉子,“小叔叔,我想吃莲子。”
“不是刚给你买了糖葫芦吗?”满崽眉心微蹙,起身给俩人都掸了掸身上的灰,“我带你过去买,但是你要抓好我的衣角哦,千万千万不可以松开手。”
大福继续点头,听不听得明白,他只知道点头是一准没错的。
二人穿行过街道,直直得朝着卖莲子的汉子走去。
今个儿人多,板车被里里外外围了个三层,满崽饶是叮嘱过了,但仍是不放心地一个劲儿地回头瞧,可谁知就付了个钱的功夫,等他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却惊觉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
满崽顿觉惊慌失措,仿若有双强劲而有力的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心,随之翻涌而来的窒息感压得他浑身冰凉,喘不上气来。
“大福!大福!”他忙不迭四下张望起来,生怕一时不察,大侄子就被莫名其妙的人给带走了。
然刚跨出两步,满崽就瞧着不远处的糕点铺子门口,一人背身而立,旁边站着的,正是不见了踪迹的大福。
他乍然提起口气,三步并做两步,乘其不备,上前一个过肩摔,将那人用力地摔翻在地,而后回忆着李盛源曾教过的擒拿之术,把他的手臂钳至背后,将将要唤巡街的府役过来抓人拐子,恰逢那人回眸,满崽当即怔在原地,手中的劲儿不由得松了。
“季、季子彧?”
“满崽,是我。”季子彧背着身浅应了一声,笑意冉冉浮上眉眼。
若不是他余光中瞥见这小子因着动作幅度太大,从颈间滑落的长命锁,及时收了腰间冒尖儿的匕首,恐怕如今被按在地上,一身狼狈的人,可就不是自个儿了。
“你怎么来甘州了?”确信没认错人后,满崽手抚了抚胸口,松下一口气,转而便面露嫌弃道:“瞧你这弱鸡样儿,一个过肩摔就能把你干倒了,来,我拽你起来!”
季子彧望着面前这双丝毫不在意身份有别,只顾着朝自己探出的手,踌躇须臾,到底没敢搭上去,他一手撑地,缓缓地站起身来,顺势掸了掸衣裳沾着的土。
满崽见状,轻啧了一声,尴尬地收回手,“一年未见,如何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捏上了…”
季子彧心里止不住地叫苦,单单只是方才满崽将他摔翻在地,就已然招了不少人的瞩目,现下可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满崽身为小哥儿,与他一个成年汉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到底是不善的,谁知一朝会传出什么不像样的腌臜话,败坏了满崽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