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由来的一阵燥热,似是猛灌了一壶烈酒,浑身都冒着滚烫,他伸手轻点了点心上人的额前,眸底噙满亲昵的笑意,
“生得好看的夫君,是云胡的人。”
晨露熹微。
昨夜贪杯宿醉的云胡费力地睁开眼睛,酒意消减,两侧的太阳穴似是被重锤击打过一般,突突地跳着疼。
他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就见这个时辰本该在书房的人,眼下却侧倚在案边,动作极轻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四月天清冷,这人身上披了件雪白衬袍,随意拢起的墨染乌丝,顺着光滑的外衣滑落至脸侧,掩藏在羽睫下的眉目温润如玉,清疏柔和,如水中泠月。
云胡暗戳戳地往他身侧贴近了几分,又蓦然想起什么,他手探出被窝,胡乱地摸索了两下。
“别找了,大福跟着满崽在院子里习早课呢。”
谢见君握住他的手,重新塞回到到被窝里。
“几时了”云胡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问道。
“如今尚不及辰时,你且再”谢见君原是觉得亏欠了云胡,前段时间一直驻守在东云山,甚少陪伴他,让小夫郎生出“只要一闭上眼,自己就不见了”的慌乱与不安,故而,今日特地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想着小夫郎从睡梦中醒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在身边。
然他话还没说完,本还困乏得睁不开眼的云胡,猛地鲤鱼打挺跳起身来,一面抓过手边的衣衫,急急慌慌地往身上套,一面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小跑,“你怎地不早些唤我,今日还得去铺子里呢!”
谢见君愣怔一瞬,眼见着小夫郎临到门口,复又退回来半步,回眸望他,“你既是早就醒了,如何还赖在床上?今日莫不是要再休沐一日?不去府衙了?”
“这这就去了”他无奈地合上书页。
心上人变脸太快,分明昨个儿还夸他是生得好看的夫君,今日便已嫌弃,谢见君拾掇拾掇那碎了一地的玻璃心,跟着追出门去,“莫急,等着吃过早饭再走,王婶烙了你最是稀罕的荠菜饼子呢!”
到末了,满心思惦记着上工的小云掌柜,也只是草草地垫了垫肚子,就连二赶三地出了门,谢见君担心他忙起来不管不顾,伤了身子,便让陆正明去春华楼买了几记常吃的点心,给送去了甘盈斋,自己则换上久违的官袍,入了府衙。
他在东云山呆了月余,府衙里的一应政务皆是由陆同知代为操持筹办,一时用不着他过多的费心,遂这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昨个儿夜里同钱德福提过的征用客栈一事儿。
之所以费劲搞这一出,也是想提前探探商户们的口风,稍作调整。虽说他身为知府,只要一声令下,那些客栈老板们必定不得不从,但他并不想落下个说一不二,苛待商户的话柄子。
那钱德福亦是个利落性子,今日一早便出门去游说那些客栈的掌柜。
“知府大人这一手好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但谁会跟钱过不去?”
“这被官府征用,除了能赚个说起来好听的好名声以外,钱袋子可是空的!”
如他所料那般,众客栈掌柜并不像当初捐赠粮食救助灾民时,那般买谢见君的帐。
他冲着躲在人群中的自己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时会意,“钱掌柜,您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怎么好端端地问起大伙儿这事儿来了?”
众人一经提醒,忽而反应过来,忙纷纷凑上前,“钱掌柜,有事儿您直说,可别跟我们卖关子了!”
钱德福捋了把胡须,故作高深道,“不瞒大伙儿,我听我府衙中的亲戚说,知府大人的确想以寻常市价,征用几家客栈给赶考的学子们用,大抵是要十日呢。”
“寻常市价?”诸人讶然。
“那可真是要亏死了!往年这个时候,我们客栈里的进账都是平日的数倍呢!”
“谁不是呢?过了这村没这个店,我就指着这些书生们过来,好从中大捞一笔!”
钱德福听着大伙儿的抱怨,默不作声,但熟知他的人,见他这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模样,便晓得其中兴许还有别的道道儿,当即谄笑问起:“钱掌柜,咱们这交情,您还藏着掖着?这知府大人是不是又说了旁的?”
果不其然,话音将落,就见钱德福了然地抿嘴笑了笑,“我尚且还听了些别的话,说是凡被征用的客栈,年底可免一成的商税。”
“什么?”比先前高几度的惊呼声,倏地在人群中炸起,“知府大人此番这么大的手笔?白花花的银子,说免就给免了?!别是蒙咱们吧?”
“钱掌柜得来的消息,何曾有假的过?”骤然就另有人出声维护道,尤其是那些跟着钱德福攒了不少好处的商户,对他递出来的话,一向都是深信不疑。
“这般看来,即便这些时日损失些银钱又何妨?那可是一成的商税呐!”配合着当托的人适时点上一把火,登时有商户改了口风,无他,单单只是免这一成商税,就已经足够有吸引力了,就连先前坚决反对,不情不愿的客栈掌柜,听了这话之后,也都动摇了。
钱德福见造势造得差不离了,大伙儿的态度,逐渐朝着理想中的趋势转变,便偷摸朝着身侧的随从摆了摆手,着他去给谢见君通风报信。
不出半个时辰,官府贴出了新告示,内容与钱德福所说无二。
客栈掌柜们犹如饿急了眼的虎豹,一个个循着味儿就摸了过来。
谢见君命小吏挨个记下了客栈的名称和具体位置,又将陆同知唤来跟前,让他带人去实地考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