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放出来时,刘大夫他们说:“方远,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婆娘孩子欺人太甚。裴书锦在时早和你说过,家里的钱和医馆的钱必须分算,结果呢?我们帮你们做了多少事,这么大的门面全靠我们几个撑着,说好的有福同享,利钱却几个月都没分了,我们还真以为你家大业大一时周转不开……前些天方才知道,你婆娘把医馆的钱全挪了去,还给你儿子添赌债的窟窿,你女儿一双鞋要十两银子,你们是挥金如土了,可我们也是有儿有女的!帮你家做了那么多丧良心的事,什么好也落不着,你婆娘和裴思清还是那种不阴不阳的态度,你就别怪大家翻脸了!”
裴方远一路默不作声走回了家,慧娘和裴思清早在三天前和刘大夫他们大闹一场后就趁乱跑了,还卷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财物,债主和一些趁火打劫的人仍在洗荡济世堂,连桌椅板凳都不放过,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任由他们来去匆匆地将济世堂搬空。
济世堂的那硕大的红木牌匾被人摘了,就那么丢在地上任人践踏,他怔怔盯着,突然就想到八年前,他爹,他,书锦,他们祖孙三人将最早那块题着“济世堂”的简朴竹匾挂起时的场景。
恍如隔世。
短短三天,一场噩梦,前些天还在外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他顷刻便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他将头埋在膝盖,失声痛哭。
夜间一阵阴风穿堂而过,突然有人自裴府的方向走来,最前面那人身材高挑,戴着斗笠,面目不清,后面跟着几个抬箱的小工。
裴方远初时麻木无知,等人走近了,他扫了一眼,便发现那箱子赫然是他家的,那是裴景然和裴书锦的看过的书和一些日用物品,原本好端端收在他房里的!
裴方远连忙扑上去阻拦道:“这些不可以!你们不能搬走!”
最前面那人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页纸,慢悠悠道:“这箱东西是你夫人作价十两银子卖给我的,白纸黑字。”
“十两……十两……”裴方远把自己身上搜了遍,拿出一块贴身玉佩道:“你拿着这个,少说五十两!把这箱东西留给我吧,它们不值钱的……”
来人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纠缠,嗤笑道:“这些东西卖给我时不过十两,但想想从我这里买走,却是无价。”
“不是。”裴方远拼命解释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对你们来说没什么用,但却是我爹和我儿子留下的仅有的东西……我求求你……”
“裴方远,你曾经风光体面,一家四口好不快活。你可有片刻想起过与你共患难的发妻,想起过裴景然和裴书锦吗?”
闻言裴方远浑身一震,结巴道:“你、你……你是谁,你怎么……”
江怀雪失望摇头,没有再理会他,轻拂衣摆越过他便往前走去。
裴方远还欲再追,突然冒出两个趁火打劫的人,扯着他便要夺他手里的玉佩,一边还胡乱喊着:“你卖假药骗了老子那么多钱不能不赔吧!放手!赶紧拿出来!”
“你动作快点!“另一人还向他招呼道:“欸?!……这牌匾扔在这儿也白瞎了,也扛回去劈了当柴烧!”
“住手!住手!”裴方远悲怒交加道:“你们都是哪来的!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你这样的黑心庸医还敢说天理王法!告到官府你也是要赔老子钱的!你再不松手我……”
江怀雪终是没忍住,转身回来扯住裴方远,抬脚将那两人踹开,呵斥道:“什么鸡鸣狗盗之辈都来浑水摸鱼。好啊,我领你去官府辩上一辩!我倒是要看看,官府许不许你当街强抢!”
那两人本就是趁乱占些便宜的宵小之辈,一看江怀雪像是不好惹的,身后还跟着人,便两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多纠缠,临走还不忘逞口舌之快道:“好啊你小子!我记住你了!爷爷们不和你一般见识!”
从前风光体面的裴方远此刻衣衫凌乱灰头土脸,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赶紧拉着江怀雪道:“这位大侠,你既肯出手相救,就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我求求你,我什么都没了,我就想要这块匾,还有我父亲和儿子的东西,我求你留给我吧……”
“如果是我,绝不会同情你这种人。”江怀雪隔着斗笠看着裴方远那副落魄模样,与他拉开距离,举止疏离冷漠。
他垂下眼眸,终是无奈道:“……可是他会。”
“你、你是……”裴方远又朝他近了一步,迷惑而急切地看着他,追问道:“你是和家父有旧,还是书锦……”
江怀雪没有理他,回身示意两个小工将木箱放下,他走上前去轻抚木箱,沉默了许久,背对着裴方远,神情难辨,只余冰冷的声音融进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