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夫大义,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深感羞愧。”项映晚垂眸道:“爷,江家也好,项家也好,还有那曾家姜家,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自诩胸有沟壑身负家族荣辱,做什么都在权衡利弊,走一步都要运筹帷幄,最后呢?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都是鸡飞狗跳一场笑话。”
“爷,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湛儿这样取名。”项映晚勉强牵起嘴角:“希望他真的能摆脱世家的宿命,活得干干净净……就像裴大夫那样,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之前还不理解,柳霏烟那般绝世姿容才情都没有让你沉溺,为何就会满心都是那个不起眼的大夫……现在我却觉得,除却声名地位身外之物,你不见得能与他相配。”
“……”江怀雪听到这话不仅没有微词,目光甚至越发柔和起来,他好似在回想什么,脸上竟有了一丝清浅笑意。
项映晚愣了片刻,叹了口气,又拾起话头解释道:“你与裴大夫那些过往纠葛我大多也都知道了,我扪心自问,如若是我,不见得会爱你如初。”
“但你不要误会,我今日与你和离,倒不是觉得自愧不如。”
“从前日日如履薄冰,没有时间仔细去想那些情爱之事。”
“经历这么许多,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你在我心里好像素来是完美无缺的,你那些缺点没有在我眼前展露过,我也不允许你有缺陷。我当初什么都不愿意与你解释,也是从心底里觉得,我理想的爱人是不需要我解释便懂我的。或许从一开始,我爱的就不是真实的你,而是我少时的执念,是那些关于光风霁月、冰心玉壶的想象。”
江怀雪心中早有这般感觉,项映晚如此干脆点破,两人心中都似卸去了块垒。
“我以前虽对这些事不大敏感,但也总觉得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又不全是我,比起陪在我身侧你反而更愿对着那些旧物冥想发呆……”江怀雪深以为然,但也只能言尽于此道:“向来心魔难破,我该恭喜你。”
“只是还有一事……”项映晚口吻平淡:“这和离书一签,按理来说我就不再是江家的人了。可身为女子一时难以自立门户,也想对湛儿做些许补偿,在我找到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之前,还需要江府这么一个容身之处。”
“你不必担心这些,来去随心即可。”他最后看向项映晚,真心诚意道:“映晚,从前你也是被命运推着走,可如今时事不同了,以后不要轻言生死,像书锦交待的,去找寻解蛊之法,积极求生。”
“霏烟那般孤身一人尚且能够潇洒红尘,遑论你还有父母、湛儿和牵挂你的亲友,以你的才识胸襟,它日自有天地,你愿意去爱一个真实的人也好,愿意去做一件心向往之的事情也罢,总归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项映晚最后抬首望向他,笑意清浅,眼神澄澈,恬静如春风细雨。
江怀雪没有过多犹豫,提笔在和离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142章
江怀雪不顾身体昼夜兼程,九月十四就赶到了淮南,带着亲信几乎把淮南城查了个底朝天,可惜一无所获,线索又断了,就连查路引的官差都说,同名同姓也未可知。
大家只能围绕着淮南不断扩大搜寻范围,可是他们又不是惊云楼那种专门做寻仇暗查营生的,没有情报网络,单靠这点人力随着范围越大就越像大海捞针,连日来几乎是一无所获。
九月十八,江怀雪在寻人途中听闻消息,肃州情势生变,敌我兵力悬殊,慕靖南后援难继,为解肃州之围,以当阳谷之战诱敌深入,五万余靖远军与十二万西凉军同归于尽,慕靖南以身殉国。
让西北军民苦不堪言近半载之久的肃州围困终于解了,慕靖南也死了。
肃州八百里军报是两天前传到京师的,也就是说在他离开江家的那日慕靖南战死疆场。
慕靖南身前临危受命被困肃州,被皇帝忌惮、猜疑、甚至到了群狼环伺粮草断绝的地步,可死后却是无上的哀荣封赏,年仅二十四岁就追封太师,晋上柱国,配享太庙,谥“忠烈”,比之当年的慕谦不相上下。
慕家兄弟功高盖主,他们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但很难改写自己的命运。
他不是无法预料,但这样惨烈的结局还是让他心中格外凄凉。
江怀雪没有过多的时间悲伤,他甚至也无法赴京祭奠慕靖南的衣冠。
苏景行说过让长生蛊顺其自然即活不过年底,而曾有容的血维系蛊虫更是支撑不了三个月,若是他再找不到裴书锦,他不敢想像……
在淮南周围搜寻了十几天无果,江怀雪只能另寻出路,他留人继续在淮南淮北一带搜寻,自己动身去了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