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瓷器离开柴烧窑,也到了饭点,最近易铁生在这边熟了,周边的小饭店他都懂,便说带着他们去吃窑工鸡。他带着两个人七拐八弯的,到了一处弄堂。那是一处老街道了,有修理自行车的,有照相馆,小卖铺,还有牵着手准备看电影约会的,拎着水桶的大妈一盆水泼出来,路边卖磁带的小店传出激情昂扬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易铁生所说的饭店带着浓郁的景德镇特色,门外摆着一摞一摞的旧瓷罐,屋子里墙壁上残留着用红色油漆写就的大字口号,整个饭店还透着热火朝天大干一场的昔日集体劳作的气息。菜确实不错,主打窑工菜,石磨豆腐也不错,据说都是原汁原味的土菜,用传统方法做的。初挽尝了尝,豆腐香滑细嫩,窑工鸡香气扑鼻,吃起来倒是喜欢的很,胃口大开。易铁生道:“这边也有用传统方子酿的窑工酒,人家这里的窑工,干了一天活下工后,流行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初挽听着,兴致来了:“那我们尝尝吧。”她这话刚说完,就看到陆守俨微挑眉,看了她一眼。初挽:“嗯?”她就尝尝而已。陆守俨叹道:“你能有点自觉吗?你现在怀孕,大夫不是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注意事项吗?”初挽这才想起来:“……那就不喝了呗。”易铁生从旁看到,忙道:“那挽挽不要喝了,我们两个喝。”陆守俨还没说话,初挽已经道:“那怎么可以,这太不公平了,你们两个也不能喝!”易铁生浓眉挑了挑,笑了:“你自己不喝也不让我们喝?有你这样的吗?”陆守俨便道:“那我们不喝了。”易铁生笑叹一声没说话,他一直在这里,又不馋这一口,是想着他们没喝过才提议的,现在好了都别喝了。当下几个人边吃边说话,易铁生便说起柴烧窑的情况,现在柴烧窑的工人以及都配置齐全了,随时可以开干。他自己写了清单表格,交给初挽,初挽大致看了看,又和易铁生细谈了柴烧窑的开支问题。这方面她和刀鹤兮细谈过,在最初的一年内,刀鹤兮会支付柴烧窑的维护费用,但是一年之后,当生意走上正轨,这方面费用由初挽来出。这样柴烧窑由初挽和易铁生全权维护,而刀鹤兮只负责海外市场,到时候利润方面两个人按照合同约定走。初挽大致看了看最近两个月的费用,其实也还好,人工费用并不高,主要是烧窑的费用,不过他们走精品的话,依现在釉里红的质量来说,那些成本不足为道。眼看生意走上正轨,初挽也大致和易铁生谈了利润分配问题,这次柴烧窑建厂几乎都是易铁生出力,她自然不会亏待了他。其实柴烧窑走上正轨后,后续高岭土挖掘购置以及样品烧造等各种工作,还是得由易铁生来做,不过并不需要一直在这里盯着,他其它时候会帮衬下自己家的生意。现在易家的古玩店铺也慢慢地经营着,生意越来越好了,不过北京这边政策到底不开放,时不时有工商部门和文物局来查抄,易岱云恰好有个天津朋友,说是那边政策不错,便过去天津开了一家古玩店。易铁生介绍道:“原来是旧货市场,不过现在正规化了,交摊位费,就能正经在那里做生意,我爸过去那边,做得还不错。”陆守俨听着,颔首道;“这个消息我也听说了,沈阳道旧货市场是吧?那是工商、税务、文化和公安四个机关抽调干部成立的联合办公室,把那块管理起来了。”易铁生显然有些意外,看向陆守俨:“对,最开始据说还闹腾了一阵,后来好了。”初挽好奇,看陆守俨:“具体怎么回事?”自从她在文物保护会议上发了那一番话,可以说关于文物方面的讨论一直没断过,现在分成了两派,开放市场派和取缔派,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破有理,争执不下。陆守俨便道:“我也是听说而已,他们内部争吵了半天,最后是主管经济文化的副市长做了调研,给拍板了,说什么是古玩什么是文物,文化局干部也说不清,就给那边市场改了一个名字,不叫文物市场,叫古玩市场了。”易铁生:“陆同志对这一块研究很深了。”初挽笑道:“他每天办公室里可不得多看文件!”话这么说,她其实心里也意外,毕竟工作很忙,这一段又在国外出差,难得竟然还留了一只眼睛关注着古玩行业的发展。其实他为什么关注,显然是因为自己,这么一想,在那意外之余又觉得甜蜜。陆守俨道:“铁生,你总叫陆同志,太见外了,直接叫我名字吧。”易铁生神情略顿了顿,道:“好。”他比初挽大一岁,以前见过陆守俨,他还小的时候,陆守俨已经参军了,很高健的样子,在他的感觉里,陆守俨也是长辈,他也要客气地叫一声陆七叔。没想到现在初挽升了辈分,他也跟着升了。几个人这么吃着饭,又说起那批567瓷器的情况。解放后,新中国大力培养陶瓷美术家和能工巧匠,引用了西方科学技术,突破了清朝时候胎釉彩料配方的技术瓶颈,这一批瓷器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可谓是举国之力,与国共荣,可以说代表了当时中国最高的烧造水平,成为时代绝响的红色瓷器。而现在,正是这批红色瓷器捡漏的最佳时期。易铁生便大致介绍了下:“这家窑厂以前是老师傅坐镇,他们是建国瓷厂底下的柴烧窑,都是出口外贸的,那些外贸单子都有多出来的,本来应该是自己留着内销或者慢慢卖,不过总有些没卖出去的,时候长了,积压在那里,也没人管,现在要企业改制了,就把以前的底仓给清理了,打算往外出,这里面有些是有些年代的,不愿意贱卖,因为提起这事,我爸前几天过来,挑了十几件,都还不错,一件才三块钱。就这,还是喊高了,其实他们不容易卖出去。”初挽听着,明白这里面的缘由。567瓷器是建国后三十年红色官窑瓷器的统称,但是这里面自然也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有些是日用品的,自然比较粗糙,有些是给外贸做的,甚至是限量的,那价格自然非同一般。事实上,后来那些567精品瓷器,很多都是国外回流的,最精彩绝伦的,国外根本见不着。如果这家的底货有精品,在国内自然不好卖,一般老百姓不需要那样的好货色,而瓷器收藏爱好者连民国清朝的都嫌弃“年分浅”更别说这567瓷器。当下初挽又详细问了问,约好了今天先休息,明天一早易铁生带着他去看瓷。当天住在国营旅馆里,初挽早早就歇下了,反正什么事基本不用她操心,陆守俨能把什么都给安置妥当。她泡了脚,舒服地躺在那里,陆守俨倒了洗脚水,又收拾了收拾,也躺下了。她笑看他:“原来你一直替我关注着呢!”陆守俨便将她揽过来:“当然,你的事,我能不关心着吗?”初挽听着,自然浑身暖融融的,他就是对她好,对她的事上心!陆守俨看她这样:“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得去看瓷。”初挽其实有些不太甘心,虽然现在怀着孕,但是她蠢蠢欲动。陆守俨显然发现了,稳稳地握住她作乱的手:“别闹,睡觉。”初挽见此,只好罢了。自从她怀孕后,他还真是修身养性,修了一个波澜不惊。现在怀孕,确实容易累,她靠在他怀里,倒是没多久就睡着了。节+完整章节』(),上面沾满了鸡屎和泥巴,透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那方脸汉子带着他们往里走,里面散发着潮乎乎的霉味,而就在那片霉味中,陈列着一些几乎要糟腐了的木箱子。
他将一片破毡布揭开:“就是这个了,你们随便看吧,这些都是。”说着,他点燃了一根烟,捏着要抽。陆守俨见此,待要说什么,初挽握了握他的胳膊,制止了他。“没事,这边通风好。”陆守俨见此,也就罢了。当下易铁生把那些箱子打开,拿出来一些,陆守俨从旁帮忙,初挽便挨个看看。这些瓷器里应该是积攒多年的库存,五花八门,各种样式,各个年代都有,大部分是不值当收藏的,不过也有一些好的,就得慢慢挑了。陆守俨见此,便和对方说起来,要细细挑,估计要花时间门。对方倒是大气,一挥手:“行,你们慢慢看着吧,我先吃口饭去。”易铁生:“你还是别走,看着点比较好。”方脸汉子嗤笑:“放心好了,这东西扔这里多少年了,要有人偷早偷了!我就在隔壁食堂,有事你们喊我。”易铁生这才点头。一时那方脸汉子走了,两个男人负责往外拿,初挽负责看。易铁生:“上次我爸来,要的最贵的是四块,其实我估摸着买多了,还还价,一件不超过三块钱吧。如果外面卖,也就几毛钱。”这种价格自然让人心动,遇到好的肯定要收着。初挽很快发现几件不错的,一件青花玲珑矾红描金茶杯,瓷胎细腻,青花深沉,釉面柔和,看上去酥又润,关键是看那胎,分明是手工胎。现在这年月,国窑厂已经少见手工胎了。她看了看底款,底款是淡石绿,搭配红色龙珠阁,上面一行黑色英文字‘adecha’,下面则是“中国景德镇”字样。这显然是出口国外多出来的。这物件可真好,艺术和工艺水平都极高了。初挽想起她看到的礼品超市和跳蚤市场,这么好的手工胎瓷,出去后也就是占领国外的低端礼品市场了。她将这款瓷交给陆守俨,让他放一边。这个瓷再过十年,估计也得上万了,现在三块,怎么也得留着。她这么找着,易铁生也在看,他看到觉得好的拿给初挽看。陆守俨听初挽的,也专挑底部带着英文底款的给初挽看。两个男人快速先挨个筛,初挽把关,这么着速度果然很快,没多久就挑了大概二十几件,都是初挽觉得有价值可以囤着的。之后陆守俨又找到一件庆祝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限量款,以及一件六十年代仿乾隆粉彩仕女婴戏图瓶,这两件尤其让初挽喜欢,前者是绝无仅有,以后不可得,具有很大的历史文化价值,后者()艺术水准非常高,初挽记得后面那一件在香港拍到了六十多万港币。初挽找的心花怒放,之后又找到一件,更让她叫绝。那竟然是知名艺术大师五十年代在景德镇陶瓷美术学校实习学校试创作的,是一件粉彩草原牧羊女纹盘,这位艺术大师后来名气非常大,他早年的陶瓷作品自然很有收藏价值。三个人找了半晌,最后大概找了一百多件瓷器,囊括了各色珍品,其中也不乏让初挽感慨不已的珍品。有一件粉彩雪景薄胎碗更是让初挽惊艳,她记得这件,九十年代中期海外就已经卖到了二百万。这件当时应该只烧造了十几件,是轻工业部陶瓷研究所的底款,当时应该是已故陶瓷美术大师余文襄的作品,那可以说是。这里面好东西太多了,不过也没法一口气都买了,初挽挑差不多了,易铁生和对方讲了价,按照大小来算,大的四块钱,小的两块钱。对方报了价后,好像有些不自在,又找补说:“外面卖当然便宜,可这不是让你们挑吗,你们挑的话那价格肯定得贵!”初挽见此,二话没说,直接让陆守俨交钱了。这些满打满算几百块的东西,却是景德镇老国营瓷器厂外贸瓷的登峰造极之作了,这也是大漏。这些瓷器她打算带回北京,和她那些瓷器放在一起。现在她瓷器方面品种丰富,唐宋元明清,民国高仿以及567瓷器,算是齐全了,就连碎瓷片都几万片了。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初挽也略松了口气,心动依旧的567瓷器终于囤了一些,以后如果遇到合适的,可以再入手,反正至少有一部分底仓了。易铁生找了箱子,将初挽挑选的瓷器打包起来,又问起刀鹤兮那边的情况。初挽自从来到景德镇后,还没和刀鹤兮联系,想着回头他如果给柴烧窑这边打电话,易铁生和他说一声。陆守俨看初挽这边完事了,他其实不着急马上过去晋东市,倒是有时间门,便想着陪她在景德镇休息两天,也顺便到处看看。这样过几天,他时间门到了,就自己过去晋东市,到时候易铁生陪着初挽回北京。时间门从容起来,初挽也来了兴致,便在景德镇附近转转,柳家湾、曹家坂并栗树滩等,这附近知名的老窑村全都走走,看看,顺便考察了这边的高岭土。陆守俨开始的时候还担心初挽的身体,毕竟怀着身子,怕她累,不过看她精神挺好的,也就放心了。这天两个人也没什么事,就在附近街道上随便逛逛。陆守俨看她:“平时在家里,动不动这累那不舒服的,要多娇气有多娇气,我看你离了我,生龙活虎得很。”就在他跟前装可怜。初挽有些不服气:“你没功夫管我,那当然得靠我自己了,你在,我干嘛还要辛苦……”她笑道:“再说了,你不是也心疼我辛苦嘛!”陆守俨:“你倒是吃定我了。”初挽:“你比我大,就该你照顾我。”陆守俨眸间门便泛起笑意:“好了,去吃饭吧,想吃什么?”初挽想了想:“瓦罐汤,我觉得汤好喝。”陆守俨:“那我们找找,我记得那边里弄有一家。”初挽:“好!”陆守俨便带着初挽过去吃瓦罐汤,初挽想到没几天两个人又要分开了,竟然有些不舍得。陆守俨显然也是不舍得,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呢,甚至连瓦罐汤上面的锡纸都给她揭开,把勺子递到她手里才好。吃过饭后,初挽心满意足,走在街道上,越发有些撒娇的样子,说话声调都软了下来。她低声说:“到了晋东,你得想我,得给我打电话!”陆守俨:“好,给你打。”初挽:“你还得每周都给我——”她话说到一半,就见陆守俨视线看向她的后方。她意识到了什么,看过去,便恰好看到了刀鹤兮。刀鹤兮穿着一身西装,发亮的乌发轻盈搭在肩头,神情中还残留着来不及收回的异样。初挽顿时尴尬了。她刚才显然是在对着陆守俨撒娇卖乖的,周围没什么人,她也就无所顾忌,谁想到竟然被刀鹤兮看到了。这就像是她在老师同学跟前,是优秀的三道杠大队长,勤快能干聪明懂事,但是回到家里,在家长面前,可能就耍赖撒娇了。她在刀鹤兮面前当然是聪明能干的,在陆守俨面前就是爱耍赖,但是现在,猝不及防的,就这么让刀鹤兮看到了她在家里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