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站在石碑前,放下花束,冷寂里的沉默才被郁安巡颓然又喑哑的嗓音打破:“晋兰,我又带孩子们来看你了。”离别多年,眼泪似乎干涸,早已经熬成看不见的哀愁和疤痕,密封后藏进心底深处。母亲患病去世时,郁欣与郁诚正在上高中,而郁澈小学尚未毕业。噩耗从医院里传来时,谁也不敢信,因为谁也承受不住。是郁安巡一手料理的后事,第一个冷静下来。照顾他们衣食起居,事无巨细帮他们安排好一切事情的母亲忽然逝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郁家的生活乱成一遭。众人甚至不敢回忆,那时候怎么挺过来的。郁澈记着初中最讨厌放学,回到家里只能吃保姆做的饭菜,妈妈的味道再也尝不到了。可悲的是,到了三十岁这年,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专属母亲的味道。郁安巡在葬礼结束后大病一场,身体还没好全又去工作。且比之前更加拼命,三个孩子经常天见不到他的面。兄妹三人有时候在饭桌上,吃着吃着就痛哭起来,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会降临在他们头上,为什么非得是他们家?然而不幸的事情总要降临人间,上苍习惯随机选择参与者,再厉害的人也没有问为什么的权利,更没有不参与的权利。现实会冷漠地、残忍地,对一个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庭进行凌迟。郁安巡用工作麻痹自己,郁欣不得不顶替母亲的身份,学习照顾弟弟妹妹。然而她到底没有母亲的好脾气和耐心,一度跟郁诚郁澈都不愉快。郁诚从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一夜之间沉稳下来,他明白自己再也不能任性了。而郁澈作为所有人眼里的被照顾者,在孤独里更加沉默下去。碑上的照片,郁母才四十岁出头,温柔典雅,目光和暖地望着每一个人。郁澈心里母亲稍稍模糊的脸,又清晰起来。几年前,她喜欢一个人开车过来,说上一天的话。这两年反而不舍得再把烦心事告诉母亲,任由着心底的音像淡去。郁欣跟郁诚在墓前絮絮叨叨地说近况,本是想让妈妈高兴,最后却没忍住都哭了。只有郁澈少言,轻声地说:“妈,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我。”她想说的话不便在人前,只在心里默问:妈,我跟她过得很好,您会赞成我们吗?她能向您一样对我,给我真挚炽热的爱,且不剥夺我的半点自由,不看轻我的一切热爱。站在他们身后的郁安巡,无声望向郁澈,这句话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就像被雨水沾湿的裤腿,湿哒哒地黏在腿上,摆脱不开的难受。当天回去,郁澈要离开,即使外面还下着雨,她也不愿多待一天。或许是早有预感,她提出来时,一家人都没有反对。郁安巡无声叹了口气,不忍在这种日子苛责她:“开车小心点,到了给你姐打个电话。”郁澈一一应下,回房将林知漾喜欢的画取下来,某人刚才还发信息给她,让别忘了。郁澈不满别的事情转去她的注意力,这副画竟能让林知漾牵肠挂肚,不理解。她用盒子包好后拿出房间。郁欣在楼下等她,好奇:“手里是什么?”“晨晨给我画的画。”她淡定地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我很喜欢,想带回去挂在房间里。”女儿稚嫩的作品能被郁澈真心欣赏,郁欣不由地有些骄傲,语气里的喜悦难掩:“小孩子懂什么画,画着玩的,难为你喜欢。”郁澈摇头,毫不吝啬赞扬:“孩子的画最干净,也最通透。晨晨有天赋,姐姐要悉心培养。”聊起孩子,郁欣母爱的劲上来,说话也不再咄咄逼人了,像个最普通的家长:“绘画班在报着呢,只要她自己喜欢,我们花多大代价都值得。”闲聊完,郁澈不多客套,开车离开郁宅。郁欣跟江容心目送她离开,转身回去,郁欣脚步一顿,总觉得不太对劲。“容心,你有没有觉得,郁澈最近不太一样了?”心头稍稍一紧,江容心没有表现出来,漫不经心地问:“哪儿不一样了?”“说不上来。”郁欣想了半天,打了个比方:“感觉刺变软了。”这几天的郁三小姐太温顺。江容心扑哧一笑,娇声地笑:“你把三妹当玫瑰呢。”郁欣被她打趣,没什么力气地白她一眼,也跟着笑。坐下后却静默地思量,视线落在窗户外花园里,绿枝浓郁,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下。林知漾在三天后才去临川雅居见郁澈,这是郁澈的意思,她隐约知道是为什么,但没有点破。郁澈的家庭,真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