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只有宁完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那些细作之由来,干系到一桩宫中旧案,敢问陛下,敢问诸公,可还记得一名叫周吉的启心郎?”这桩旧事自然有许多都知道,但因其牵扯到许多人,一时间竟未有人开口。到最后,只有遏必隆出声道:“自是记得,去年八月他在司礼监掌管处被人刺杀,我如今站的便曾是他的位子,他与那些细作有何关系?”“此人暗通南边明廷,去岁英亲王手下周兴叛逃之事便是他所窜使,而因那些南下的仆役乃是范文程府中的亲信,也是范文程在天津处决了自家的管家,所以他便从周兴身上查出了周吉的底细,再之后周吉身死宫中,范文程奉命抄其府邸,且知周吉曾联络过的明廷细作已启程出发,正是如今宫中的这伙细作”“但宁大人所述,并未说范文程是怎么窜连这伙细作的。”“他没有串联。”宁完我道:“他乃是在牵引他们,前几日的富国寺动乱,会馆大火,与豫亲王的戒严令都是他的手笔,他在引导这些细作去往一个个地方,替他做事”“做什么事?”“让陛下下令撤销内阁。”遏必隆忽然一笑,道:“天方夜谭,宁大人所说的这些与内阁毫无干系,再者,仅凭他们这一伙细作,便能让内阁取缔了?”“当然不行,但他最后用这些细作将微臣引去了他的府邸中,并栽赃臣杀了他儿子”宁完我道:“臣那时便意识到臣只是第一个,他是想将臣与内阁诸公一齐拖下这摊死水让内阁中人一一犯下重罪如此,内阁既空,与取缔了又有何区别?”百官哗然。有人出列道:“陛下,臣可确实此事,范文程的第五子确实是在宁大人入府那段时间忽然被刺,臣前去吊唁过”“陛下,臣也前去吊唁过,可这并不能证实就是宁大人杀了他儿子。”“陛下,臣却无此意,仅观范五郎身死之事,却是在宁大人带兵入范府期间总不能是范文程杀了自己的儿子栽赃吧”然而御座上的皇帝只是听着,不时将目光看向殿外,似乎并不太感兴趣。遏必隆在下迅速收回目光,转头对着宁完我道:“宁大人可知口说无凭?在下也是曾去过范府吊唁的,连范大人之妻都一口咬定说看见你的手下杀了范五郎。”“岂不知这是她嫁给范大人后的第一个儿子,宁大人如今想说的是,夫妻俩合伙杀了自己的儿子,只为栽赃否?”“此事,乃范文程亲口对我所说。”宁完我道:“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乃是有关摄政王出征前处理的索尼一事他那日检举揭发索尼是假,早与他联合是真,意图行废立内阁之事”遏必隆冷笑道:“两人如今皆在宫外,宁大人口口声声议论他们,这又与适才口说无凭的栽赃有何异?”说到这,遏必隆转身跪下道:“陛下,臣请召索尼与范文程对峙。”福临这才收回出神的目光,正待抬手。宫外忽然匆匆跑过一名太监,禀报道:“陛下,索尼大人求见。”福临眼神一亮,连忙道:“快传!”片刻后,索尼跨步进入殿内。“老臣拜见陛下。”“平身,爱卿”索尼起身拱手,道:“陛下不必分说,老臣已然知晓。”他回头与宁完我对视一阵,双方眼中都有些平静,不像是对立之人,倒像两名在对弈的棋手。须臾之间,索尼看着他道:“说到哪里了?”宁完我平静道:“你与范文程联合,企图废除内阁。”“证据呢?”“那些细作与陈掖臣便是证据。”“是吗?”索尼道:“你所说的这些人,如今在哪?”“戍守午门的苏克萨哈便是曾放他们入宫的可以确定这些细作如今就在宫中,陛下,臣请召苏克萨哈。”“传苏克萨哈。”“”“苏克萨哈呢?不是都将御前侍卫聚集了吗?”“人呢?”终于,有几名御前侍卫上殿禀报。“陛下,苏克萨哈在乾清门已离队了。”“谁让他走的?”“说是图赖将军”“图赖又怎么了?”“是是在中右门搜捕细作被刺了”骚动愈发大了起来。最后,有摄政王的亲信朝着宁完我看去,只见他的脸色陡然落下~~西宫白极门。苏克萨哈穿过时,忽然打了个喷嚏。“娘的,真是他娘的高处不胜寒了。”“大人说什么?”“没什么。”苏克萨哈似乎挺享受这种掌握权力的感觉,又拿着令牌看了看,道:“西宫围起来了吗?”,!“这吾等人手不够啊”“那就一个个搜吧。”“是”说着,苏克萨哈听见远处有些骚动,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很快,就从远处跑来了一名侍卫,禀报道:“大人问过了,乃是豫亲王府上的侍卫,吾等不敢造次”苏克萨哈心中一顿,道:“他们来做什么?”“搜捕细作”“他娘的都改换门庭了,怎地还有人抢功劳”苏克萨哈暗骂了几句,又道:“不必理他们,我们找我们的对了,郡主的踪迹找到了吗?”“属下正要说此事半个时辰前,有人见郡主出示了摄政王的令牌”“在哪?!”“仁智殿北院”“走!”~~“人还没找到?”“已派人去太医署了,但苏克萨哈不在里面”“图赖呢?”“昏过去了”乾清宫内,索尼一一开口问着。若是旁人绝不敢在这里造次,但他身为太祖努尔哈赤的旧臣,又经历太宗皇太极一朝,到了如今,已是成了清廷诸臣之中威望最高三朝老臣,并仅此一人。遏必隆抬眼看去,也没再出声,他知道索尼既进了紫禁城,就是多尔衮此时在场,也敢当场喝问过去。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是默许的。等索尼确定苏克萨哈确是一时找不到踪迹后,才回头再次看向宁完我。“你还有何证据指认老夫?”索尼淡淡说了一句,又道:“可要传范文程?不过你倒也不敢了,且不是说老夫与他是一伙的,只怕来了更要坏事?”宁完我默然。对此,他是真拿索尼没办法了,虽是范文程已对他说过事情的所有经过,但索尼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昭陵,全程未参与此事,而唯一谋立肃亲王的罪过多尔衮也已经处罚过了这恐怕就是他今日才选择入宫的原因用自己的不在场去抵消范文程的部分嫌疑他抬眼看向索尼,眼神一顿,似认负之意。而索尼却并未看他,接着道:“宁大人不作声,也没证据,也就说明老夫与范文程并未纵容细作入宫了?”宁完我思虑着,没说话。这时,适才观望的百官中又有几人站出来,道:“禀陛下,虽未有证据,但那些细作确是进宫了,图赖将军遇刺便是证明如此,也不能说宁大人前面说的那些是错的”“臣附议,若单单只说索尼大人与范文程纵容细作入宫,却是毫无说法,毕竟御前侍卫乃归大内统领,他们一人身在昭陵,一人处在府邸,手的确伸不进来,但牵引细作之事,还未有说法。”闻言,索尼回头瞥了他们一眼,顿时将其吓的噤若寒蝉。“你等说来说去,不是就围绕着周吉那桩旧案?”索尼道:“陛下,此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倒可为范文程辩解几句”“他那时却是抄了周吉的府邸,也知晓了明廷会派人入京之事,但,事情已过一年之久,你等如何确定现在宫中的这批细作就是南边派来的?又如何确定是范文程牵引了他们?”“陈掖臣。”宁完我忽然道:“他是当时范文程派去牵引细作之人,微臣确定他受范文程之意,因为当初微臣围捕富国寺时,此人便是由细作所救出,范文程当时也在附近酒肆的楼上,与臣见过面。”“如此说来,你确定陈掖臣与那些细作是一伙的了?”宁完我摇头,道:“不,他是受范文程的意思,才与那些细作合成一伙。”“证据?”“找到他,一问便知。”索尼一笑,道:“又要找人?宁大人的证据都是人证否?”宁完我又是一顿,忽地皱起眉头。这时,遏必隆再次从队列中站出,道:“陈掖臣已死了,在隆宗门前,被细作所杀。”“你又是如何确定?”“自是有证据。”遏必隆道:“尸体如今就沉在月华门,此人乃是被人夺了自己的刀而刺死,腰牌,配刀均失踪了。”“宁大人自说他与细作合成一伙,又岂会被夺刀而杀?”遏必隆缓缓道:“而之后图赖又遇刺,太医署也已鉴定伤口正是二等御前侍卫的刀口,必是有人杀了陈掖臣后,用其佩刀所为。”“诸位若是不信,可遣人抬来尸首辨认,又或是再召图赖”说到这,宁完我已然明了了但也颇为无奈。什么佩刀口,什么夺刀杀人,无非就是后来伪造陈掖臣必是被伊尔登那边所杀,而图赖虽遇刺了,也很有可能再之后被人用同样的刀口又刺了一道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心狠至此殿宇中清净了许久。“宁大人还有何话要说?”宁完我张了张口,忽地想到了姜明从富国寺出来一事,可沉吟许久,终是不敢将郡主点出来回观如今的情景,他所说的人证几乎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空口一张嘴,局势已然落到下风。但却也没到最坏的地方。如同一局才至中段的棋局,看似他已被围的死死的,但胜负手却不在如今的乾清宫中,而是在棋盘的角落,谁先在那里落子布局,谁便可以刹那将对方捏住终于,朝堂上已有人反应过来。“陛下,此行一切事端皆由那些细作而起,既如今确定他们在宫中,只要捉住,一切便可水落石出”~~西宫仁智殿。“确定是看到郡主曾拿着令牌在这?”“是”“里面可有其他人进去?”“有两名侍卫”苏克萨哈光听开头这几字,就已瞬间明了了。“快!”他快步朝着殿门奔去,手中不断呼喊起来。“围了!别让任何人逃走!”“是”晨曦泛起中,汹涌的人群轰然灌入这方庭宇~~再远一些的马房巷口,已有王驾驶来。几名守在附近的侍卫快步赶去,跪倒在地。“大王”马车里咳嗽了几声,道:“说情况。”“是奴才们已将此处盯着三夜了,期间也放开了巷口却未见有人来”“逃了?还是没来?”多铎又问了一句,道:“那该是识破你们了,本王早已交代过了,一群蠢货,不知道往其他地方搜?”“是”“还请大王示下。”多铎闭眼想了一阵,皱眉轻吐出了一个地名。“司礼监掌管处”~~与此同时,司礼监掌管处旁的慈宁宫花园。范文程注视着面前匆匆跪地的诸多太监,眼中寂寥之意泛起。“到底来不来呢?”他头一次觉得心中没有了底。“都是一个笼子呐,谁知到最后这几只小蝉竟成了胜负手”“不过老夫的胜算显然更大”范文程一边喃喃着,一边负手朝着跪地的太监之中走过。其中,有一名无须无眉的老太监偶然将头抬起了片刻,过后便珊然垂下。仅一刻的目光里,是落到了后面涌入的侍卫中。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有两个匆匆闪过的身影,有些熟悉:()明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