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朔康五年八月廿,天子诏书传入司空府,是一道恩赏的诏书。
诏书上说,念其多年征战四方,劳苦功高,如今又与长公主喜结连理,特封其为邺城侯,食冀州全邑,领冀州事。
当下,世人都知卫泰乃冀州牧,五年前受封亭远侯,居邺城王宫。此举还是长公主特意为之请封的。如今一州两候,岂不笑话!
是故诏书下达当日,司空府诸官皆见与司空一起领旨的长公主开口道,“当年卫泰欺孤年幼,强占孤之臣奴金银,王宫楼阁。孤受其威逼不得已弃宫避之,实乃如何愿意将祖宗土地基业分与如此贼人!而今孤与卿结发为夫妻,方是同心一体,便甘愿与卿共享。还望卿不负圣意,早日夺回冀州城。”
这是长公主自成婚以来,头一回现身于司空府前衙诸人面前。
一席话,自揽年幼不得已献城的责任,破除“一州两侯”之尴尬。同时又将卫泰彻底定为乱臣贼子,视蔺稷为臂膀倚仗。
只是,一朝公主对着自己为臣的丈夫吐出这样一番话,着实做小伏低、谦卑至极。
须臾,长公主又识趣回去后院,只留诸官贺喜饮宴,不扫诸人兴。
这日无风,日头很好,秋阳冷莹莹落在她身上。公主背影亭亭,乌发堆云的鬟髻里一支压发的步摇轻轻晃动。
落在司空府十中八|九的人眼中,化作“摇摇欲坠”四字。
天子给蔺稷送完胞姐,送疆土,已然无计可施。与其说是公主倚仗驸马,不如说是天子仰其如高山,敬其似日月,身家性命、宗庙社稷全赖之。
蔺稷坐在主案席上,收回落在隋棠背影上的余光,兀自饮茶而笑。小姑娘足够聪慧,只需稍作提点便能想出如此办法。
如今,以一座需要他拼命也不一定能打下来的城池换一个活生生的何昭,她倒是不亏,但他也不傻。
然他不傻,却也只能领旨谢恩。
因为他想彻底拉拢姜灏,何昭这份人情便必须给,如此只能按她铺的路走下去。
“令君。”蔺稷举起茶盏,低声唤他过来。
姜灏坐在左首,离他甚近,闻言赶忙举杯近身谢过,与之共饮。他确实满意,前日在尚书台接到这份诏书时,他毫不犹豫便落印通过,只待今日下诏。
“前些日子,长公主说要送我一礼,我还猜是甚!今日方知竟是如此大礼。”蔺稷将隋棠抛给姜灏。
果然,姜灏惊憾,“这是殿下的意思?”
蔺稷含笑颔首,“是她上谏的陛下。”
姜灏眼中生光,似不可置信齐家皇室还有如此女子,激动给蔺稷斟酒,“下官干杯,司空随意。”
蔺稷近来不能饮酒,但还是满饮而下。
“司空,下官也敬您,又得一城!”
“待宴后,我们可商量伐冀州事宜了。”
“今个尽情饮宴,来日马上战。”
“以战佐酒,才痛快。本来东北道四州的战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
一连开口的数位将军都是凉州蒙氏的人,一心想着攻下江北九州捧蔺稷上高台,这会闻冀州入其囊中,便忍不住催促,却被蒙乔以目止住。
“酒已至烈,岂可再以战事相佐,当以诗词歌赋配之最相宜。”蔺黍不在,蒙乔一贯坐其位。洛阳京畿局势复杂,她不欲族中子弟过分显山漏水,遂把话头递给了对面席案上新上任的四位官员,“妾闻钱左丞文章天成,才高八斗,不妨趁此美事欢宴,作赋一首。”
这厢正中钱斌心思,他正在试官期。然试官有半年制,便是无过则正;有四月制,乃由主官推荐得正;还有二月制,便是直接展露于司空面前,由他一锤定音。
钱斌满身才华,从汝南出,千里而来,就为扬名,自然不愿久等。这酒宴分作曲水流觞宴,便也不推辞,脱口便来,“……羲和竦轻躯以舞,将飞未翔而绝云气;年少率兜鍪以立,践功乃成则负青天。
洋洋洒洒一则赋,初闻平平,唯到最后两句,殿中静而炸起,纷纷赞妙。
这分明描绘了公主和司空二人,且正是今日之景。以太阳之母羲和喻公主,“年少率兜鍪”指蔺稷。绝云气,负青天,乃化用了《逍遥游》中的句子,后面原是“,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则正好对应了司空府制定许久的东谷军渡江南伐计划。是故最后一句话,明为扬公主司空之风姿,实乃以上君来衬托臣下的功绩与抱负。
“韵拈风絮,录成金石。”蔺稷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钱斌身上,“你如今在令君座下,凡事多向令君讨教。”
话落,侧首扫过姜灏,姜灏默契颔首。
“司空谬赞。”钱斌闻前八字,满腔血液沸腾,乃司空赞他才情斐然,有柳絮才,金石艺,遂拱手抱拳,连番致谢。
全不见姜灏阖目叹息。
本也是,从来智者常有而慧者稀稀。
厅堂中继续宴起,武将饮酒论剑,文官题诗作赋,兴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