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从容冷静的人,越是有常人难具备的坚定与坚韧。
挽回?对这种人来说难如登天!
“看来九千岁并未真正了解我家阿月啊···”老爷子叹息一声:“据悉九千岁还年长我家阿月六岁,果然在你二人的情意中,更尽心的那人是我家阿月,九千岁怕是坐享其成的那个,因而都不曾发现阿月的真正性情。”
老爷子多睿智,只从只言片语便能察觉端倪,却也并未因此迁怒陆寒尘,而是提起其他:“若老头子猜的不错,今秋中山王府进入北镇抚司那一遭,乃是九千岁的手笔。”
不管这人当初是为帝王清除隐患,还是为了他暗中支持的哪位皇子,都改变不了他是执行者的事实;老爷子现在也能推演出一二,阿月当初忽然要嫁给九千岁,怕也有为谢家转圜的心思,甚而这个心思占了很重的位置。
然阿月对这人的心思也是真,否则以后来深谈时老爷子察觉到外孙的心计与能耐,他信外孙还有其他法子与九千岁周旋,总能换谢家人安然无恙。
显然眼前人并未平等看待阿月,以为他是两人中的上位者,阿月及谢家人需得承他的情,这才忽视阿月的真正情意与错过了解阿月的真性情;老爷子能理解陆寒尘的心境与立场,常年行走在刀尖上,玩弄权术与人心,最是不敢轻信任何人,哪怕是枕边人。
“可九千岁也需知晓,当时的境况,阿月并不是非你不可;老头子也甚是好奇,九千岁只想着你自身的种种缺陷,自艾自苦,可曾想过阿月同样因你的缺陷要背负更多?”
再如何的位高权重,再如何的世间绝色···也改变不了陆寒尘就是个阉人的事实,改变不了他身上的那些污名,改变不了世人对他的偏见···可自家的阿月偏偏对这人情根深种,因此他将背负多少恶意揣测与非议,眼前这人即便是想过,怕是想到的也不多。
两人走到如今断情的地步,未必与这些没有关系。
“上一回九千岁与阿月一同在这里跪拜老头子,我以为九千岁便是做不到回报阿月同等深情,至少也能感同身受阿月的一些心思···岂料···九千岁终是不理解阿月从小接受的教导,不能与阿月并肩携手便也罢了,竟还妄图反其道而行···”
陆寒尘豁然抬眼,意图解释清楚他当时的心境;并不是他不理解狼崽子的心思与抱负,也不是他要反其道而行,不过是他中了江越那厮的算计,冲动行事,他已悔过了。
对上老爷子洞若观火的眸光,再也说不出口;老爷子说的没错,他年长狼崽子六岁,还在朝堂行走多年,难道真看不出江越的那点算计?
不过是仗着狼崽子的情意,不过是习惯了自己的决定不容人违逆,不过是想要自私的将人困在自己身边,从而轻视了狼崽子真正的想法···
可面前之人是狼崽子最敬重的外祖父,陆寒尘总想说点什么,让他知晓自己对狼崽子的情意亦不是假的,因而薄唇微微抖动,就连出口的话都带着颤抖。
“我知外祖父与岳父岳母一般的护短,最是爱重阿月;方才外祖父之言已是将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亦···晓得了自己犯下的错。”凤眸涌上坚定之色:“可外祖父也该知晓,如我这般一直行走在黑暗中之人,乍然得到阿月的情意,开始怎会不怀疑?”
“是阿月教会我如何感受这世间的暖意,是阿月将我拉出深渊,叫我得见天上月···外祖父···这般的阿月,叫我如何能放手!”
都是痴儿啊,老爷子感叹一声:“罢了,你们年轻郎君的事,我老头子又能掺和什么呢;不过今日还是望督主能听进我一言,想来你也知晓阿月不愿你丢了如今的一切,跟着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叫老爷子看,陆寒尘此时最不该做的便是寻人;阿月最是心性坚定,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眼下又是肃州贪墨大案,又是镇北关危急,听闻陛下因此龙体欠安,朝中必然也有波澜。
若陆寒尘真了解阿月的情意与心意,便该先珍惜己身,稳定好朝堂上的一切,稳固好他的地位;之后再寻人也不迟,想来那时阿月心里亦平静不少,说不得也放不下对这人的情意,两人还可转圜。
别以为老爷子年岁大了便老眼昏花,上回他便看出自家外孙对眼前人的情意,那孩子是真的不在意陆寒尘的缺陷与污名,一颗心都栽在这人身上;真心疼自家孩子,老爷子自然希望这两个有情人能破镜重圆,却不是在此时,因而才有这一劝。
再则,老爷子也有私心;他家阿月是真舍不得陆寒尘跟着他担惊受怕,老爷子却更偏爱自家孩子;陆寒尘一直是当朝九千岁,手中握权柄,关键时候说不得还能助阿月一臂之力,不求他为阿月背叛大宣;但万一阿月的筹谋有什么差池,至少陆寒尘能护得住阿月的性命,乃是阿月最后的靠山。
别看老爷子一生致力于钻研学问,骨子里也有血性;叫他看,自己这般想法才是对的,若陆寒尘对阿月的情意为真,便该如阿月为他筹谋长远那般,也该为阿月的将来筹谋。
毕竟世事无常,如今这两人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彼此搀扶,彼此做对方的后盾···这才不负这一段情意,不负他二人的胸中沟壑,将来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然,老爷子也承认自己偏颇自家孩子的自私心理,与陆寒尘坦诚相告:“你如今这般肯定说不能放手,也就是仗着阿月待你的真心;可你也该知晓,阿月的心性,你如今追逐他才会将他越推越远···与其如无头苍蝇般乱转寻人而不得,不如先反思你的过错,承担好你身上的责任,万事稳妥后再一击必中。”
陆寒尘的眼中终于涌出一丝欢喜,惊疑不定再三确认:“外祖父说的可是真的,您确定阿月会舍不得我?”
可真是当局者迷,老爷子摇头:“我家阿月若是真的决定放下你,你刺伤他之后,依他的性子,必是会还到你身上。”
那可是毁容之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阿月便是念着曾与这人的情意,也该当时还回一剑以全孝道;而不是那般平淡说出断情之言,从容离去;那孩子啊,还是给他们之间留下了一丝转圜的可能,端看陆寒尘能不能把握住。
“外祖父竟是···竟是丝毫不嫌弃我么···”凤眸涌上热意,陆寒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以为崔府此行会被老爷子深恶痛绝,毕竟是他伤了阿月,却不知老爷子这般帮他拨云见月,如何不感动。
老爷子摆手:“我们老了,能陪伴阿月一辈子的是你啊。”若是他料得没错,陆寒尘不能挽回阿月,那孩子怕是将孤独终老,叫他如何舍得。
眼前人便是个污名加身的阉佞又如何,便是他伤过阿月又如何,谁让自家孩子对这人情根深种呢;与其做那些糊涂长辈,跟着瞎掺和,不如给些建议,看两个孩子还有没有可能重拾旧情。
谁都想看到晚辈能感情和美,圆满一辈子;便是两人都是男子又如何,身在其中之人才能体会其中滋味,总好过一个人孤独终老。
陆寒尘郑重起身,直接跪在青石地板上,感激而虔诚对着老爷子叩拜。
难怪大宣士子最是敬重这位老爷子,不仅学识令人景仰,便是这看人做事都这般睿智,令人叹服;陆寒尘更是感激,上回他便发现了,老爷子看着他的时候并无那些世俗偏见;只因为阿月满心是自己,老爷子亦从容接受自己。
听方才之言,想来阿月并未隐瞒老爷子自己伤到他之事,老爷子亦未曾怨怪自己半分;不,应是也有怨怪之意,不过是老爷子舍不得阿月为难与伤心,这才宽容待自己。
这一回老爷子并未搀扶他起身,淡淡叫他起身后,语重心长又叮嘱一番:“督主该明白你与阿月最大的不同,你是自幼失诂,凭着自己的能耐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更多的是计较利害之道,因而行事更偏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