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月光悄然化作此间舞台打落的聚光灯,将本该藏于昏黑的罪恶照得明晰透亮。在粗糙地面,大片血泊渗出的细绒边缘,宛如蔓生的赤藓一样。
倒在血泊中的人已然咽气。
断裂的肢体拗成扭反关节的形状,缠缚于身的锁链散到地上,末端拖出的道道血痕,尽是这人濒死之际的挣扎与反抗。后脑的可怖凹陷,恐怕正是致命之伤,然而那赤裸的身躯伤痕鳞鳞,又叫人怀疑他其实早已失血而亡。鲜血汩汩不尽,尸体的脸磕在地面,完全被赤猩的液体浸泡。
此处像是一个尚未拉起封锁带的凶案现场。
但这一次,在场的检察官并没有催动心力分析现场的讯息。
他甚至不愿俯身,多看一眼受害者的状况。
——金属触感冰冷,快要冻伤他的手掌。
贯山屏紧握着撬棍。先前迸溅到这个男人衣上的血雾,残留作撬棍弯头上黏附的皮肉残渣。
证据确凿,杀人者立于当场。
这一次,检察官便是凶手。
不过贯山屏并未惊慌。
毕竟——毕竟,前一秒还身困陌生溶洞,后一秒就回到自家地下室,任谁也会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诸多纷杂,不过皆幻梦一场。
但贯山屏还是会下意识屏息。
此刻他鼻中不仅嗅到血气浓重,还夹杂着海水的腥咸味道。那时的确不该贸然靠近溶洞小厅里的油画,检察官不免有些懊悔,多年来只一次冲动行事,即付出如此代价。早在他救下昏迷的王久武之前,四周闪烁荧光的洞壁,便不时变成漆皮剥落的砼墙。
不想在那个青年面前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贯山屏始终强令自己维持镇定自若的外表。两人再遇不多久,他便又神色自若,表现得仿佛丝毫未受“汝梦”影响。就连那个昼光基金会出身的顾问,虽也似乎看出检察官隐有不对,却不曾往其它方向深思细想。
这几乎让贯山屏相信自己具有某种表演与伪装的天赋,恰如混血儿舞会当夜,仅用半首舞曲的时间,他便成功演出了“亚历山德罗先生”的角色一样。
不过,在幻梦中,贯山屏可以放松片刻,不必再扮演平时那个“最好的检察官”。
俊美的男人靠着墙壁滑坐在地,静待幻觉自然消退。
然而,到底正对着一具亲手杀死的尸体,他的思绪自是不可能完全放空,依然萦绕在脑海的可怖片段之上。“汝梦”的幻毒可憎得真实,他清楚记得自己都是如何将受害者残杀。血腥的场面跟着反复在眼前回放,贯山屏用染血较少的左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作呕之余,不由寻求起动机;身为检察官,他习惯性地想要知晓,究竟是怎样的刺激,能让一个以冷静着称的检察官这般发狂——
他回忆起每段幻觉中自己痛下杀手前的一秒景象。
锁链缠身的受害者,口中喷着血吼骂:
“疯子!放我走!你这个疯子!疯子!”
——疯子。
不管过了多久,这个词敲进耳里,还是会引起刺痛。
男人从不觉得自己疯狂。
但在更早的青年时期,在他还不是“贯山屏”的时代,这个“称号”却一直跟随着他。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把控的人才是“疯子”,他显然不是这种痴者。但他少时便发现,凡是思维异于常人者就会被唤为疯狂,大多数人对“疯子”的定义,与他截然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