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挨个讲了一遍,顾长思一言不发地听着,等到他讲完岳玄林的处境,顾长思才后知后觉地补一句:“……我不过问了一句,再说,我和岳大人又不是师徒了,你给我讲那么清楚有什么用,我又不关心。”
“哦,好,那是我讲多了。”霍尘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方才,他讲一个人的事,顾长思的手指会下意识蜷一下,尤其到了岳玄林,水下面交握的那只手几乎都快被顾长思抠出了血道子。
这局棋一定很大。虽然这件事霍尘早就猜到,但还是再一遍又一遍地加深他对这件事的认知。
大到顾长思连他都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缄默不言,将所有的心思藏在水面下。
顾长思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知道阿晖有什么事吗?”
霍尘沉默一下,扯下袍子将自己裹住,去那堆衣服里翻找出缝在衣服最内侧的书信。
他擦干净手,将那封信展开,一目十行地扫完,语气都不免带了些沉重:“太子说……”
“皇帝在和郜文榭商议,调整北境布政使司的官员部署。”
顾长思闻言一怔,旋即冷笑道:“迫不及待,冲我来了。”
重阳
宋晖身为太子,在皇帝病重的那一刻理应挑起大梁,太子监国名正言顺,可郜文榭将朝政全都捏在手中,美其名曰是皇帝的意思,宋晖岂能不知是他有心算计,但明德宫里外都是郜文榭的人,他就是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太子平素在长庆宫是温文尔雅,但不是个没脑子的草包,相反,他太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道理,此次事件一出,他几乎立刻就想到昔日葛云之死,怕不光是郜文榭用来扳倒霍尘的一步棋。
更要命的是,葛云死了,千机卫名存实亡,皇帝的安危就真的落到了郜文榭一人手里了。
宋晖在信里写的情真意切,让顾长思万万当心,此等大厦将倾之际,如果有任何能提供助力的,让他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末了,宋晖还写道:“社稷江山之重,或许真的到了压在我们这辈人身上的时候了。”
顾长思让霍尘把信烧了。
“你与太子一向关系不错,我看他深得你信任。”
“是不错,阿晖虽然是宋启迎的儿子,也学得他那帝王心术,但好在他还有善良本心,从皇后那里耳濡目染,有一副仁义心肠。”水快凉了,顾长思抽过袍子将自己的身体掩住,“但他不也是不放心么?最后那一句就是在试探我,看看我这肩膀上,可不可堪那千钧之重。”
“他猜到郜文榭的图谋?”
“猜不猜得到,他都能明白,最想要扳倒宋启迎的人是我,如果郜文榭对皇帝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举起我这面大旗,最不济也能用我来扯个正义之师的名号——太子精着呢,你当他想不到?”
霍尘直接把人抱走:“所以,你要回信吗?”
“回。”顾长思垂下眼睛,“但不是现在,有些事眼下还急不得。师兄,去歇一会儿吧,今日是重阳节,嘉定也有重阳登高的习俗,自从……我们没有一起来过嘉定关。失忆之时不算,彼时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如今,我终于能够和你再度并肩,再度立于嘉定城头了。”
两人补了个悠长的觉,再醒来时都到了午饭时分,霍尘行踪隐秘,顾长思也没有动让他和府里人见见面的意思,于是推脱说事务庞杂,把午膳都端回屋去吃。
吃过午饭,顾长思给霍尘翻箱倒柜掏出来一件斗笠,把人遮了个严严实实,才放心地带出门去。
嘉定关外依旧留有昔年的伤痕,霍尘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块城砖边,用手敲了敲,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个小洞。
“这是什么?”顾长思讶异道,“我来北境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城墙下面居然还有小洞?”
“是当时梁师父用来和玄门传递消息的地方。”霍尘掏出来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用着符号歪歪扭扭地画了几笔,那是梁执生刻意做过伪装后的笔迹,“我当时被他从狼族救出来后听他说过,结果后面被下了浮生蛊,他也不敢与我讲什么了。”
他的手指怀念地抚过纸面:“我也是突然想到会不会有一些遗物,毕竟梁师父的东西太少了,甚至风波未平,玄门都不能为他立碑,到现在嘉定还以为他只是出门游历未归。师父客死他乡,我却只能暂且忍耐,不能为他收敛尸骨,想想也挺不孝的。”
“终会有那么一日的。”顾长思伸出手,轻轻地在他肩上捏了捏,“终会有那么一日,梁捕头、方姑娘,所有所有因为这些事而魂无归处之人,一定会有一天心满意足地、在九泉之下安息。”
“不说这个了。”霍尘将东西收好,故作轻松道,“走吧,我们去放纸鸢,放放晦气,希望此行一帆风顺,小王爷马到功成。”
因着重阳佳节,嘉定城一大半的街道小贩都在卖纸鸢,另一半在热热闹闹地卖菊花酒,顾长思买了一壶在怀里,分给霍尘一只酒杯,边走边喝,顺带着寻哪家风筝好看些。
“对了,”顾长思凑近他,“我第一次见你时,看你腰上别着酒葫芦,我记得你对饮酒一般,并不是那么热衷,怎么反倒当捕快的时候日日挂着。”
“掩人耳目啊,我那酒葫芦里也就是挂着看看,很少喝。”霍尘笑笑,“当时我是梁师父一手带进来的,总会有人或多或少不服气,那我也不能那么不合群。小捕快们也没什么喜欢的,平日比较忙,就躲闲的时候喝两口,投其所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