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抓紧走,我安排快马和马车。”裴敬一撩营帐走了进来,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触目惊心的血色吓了一跳,再看床榻上顾长思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说他已经故去都不会有人怀疑,“我已写信通报陛下,军报八百里加急,提到了世子重伤之事,太医院和玄门必定会有所准备,赶紧走吧。”
封长念扶着秋长若坐下,长揖一礼:“有劳裴将军。”
“罢罢,也是我没看住世子殿下,他非要领兵打嘉定,我当时虽然对他的动机有所顾虑,但也知道除了他之外没有更好的人选,现在……唉,多说无益,快快回去。”
顾长思再醒时,已经是收复北境的半个月后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目光所及之处是熟悉的帐顶,昏睡多年的头脑还没来得及转一转,就被苑长记的惊呼催着醒了过来。
“长思!长思你醒了!!!”苑长记一个箭步冲到了顾长思榻边,又碍于他身上伤痕累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到最后只好攥住了他放在外头的手,语无伦次道,“终于醒了,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顾长思动了动唇,嗓子哑得厉害,只有一阵意味不明的单音。
“喝口水润润,不能太多。”秋长若听到动静急匆匆赶了进来,端起一旁晾好的温水,一点一点地给他顺进喉咙里,“没事了,长思,是不是哪里疼?但你别担心,这都正常的,不光是我,师父还请了玄静师父来一同给你看了伤,其他都不要紧,就是腿伤还要好好养一阵子,都会好起来的……”
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顾长思喝完了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嘶……死了吗?”顾长思被抓着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攥成了拳头,“哥舒裘,还有他那个崽子,都死了吗?”
“哥舒裘已经死了,被你杀了的,一刀毙命,当场就咽气了。至于哥舒骨誓……”秋长若顿了顿,“我不大清楚,接你回来后就没再过问那边的事了。听话,先别想了,当务之急是养好伤,身体最重要啊。”
“那就是没杀。”
点点滴滴的恨意慢慢凝结成冰,顾长思本想用力,可奈何刚刚醒来,手指还没有力气,只能徒劳地捏一捏苑长记的手掌,苑长记被他掐得倒吸一口冷气,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秋长若。
秋长若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劝道:“你先别想这些事,长思,你听姐姐说……”
“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宋启迎到底在等什么!!!”
“不一定,不一定,说不定杀了,真的,你先别激动,裴将军前两天刚刚到京,要不这样,我去问问他,好不好?我去问问他,我去问问裴子澈,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你现在不能生气不能急,长思,冷静下来。”
顾长思仿佛是被人触到了逆鳞,连呼吸都像是只破风箱一样直喘,但还是消不掉那熊熊燃烧起来的猛烈恨意,秋长若看着实在害怕,还不等她接着劝解,顾长思怒极攻心,猛地咳了一口血出来。
“长思!!”苑长记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直到这时秋长若才明白,为什么封长念当年将顾长思带回来后会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因为她也能够将顾长思从鬼门关前抢回来,如同封长念那样,可他们抢的只是这个人的身体,他的灵魂一直饱受煎熬,留在那场风雪之中从未断绝过。
一颗心死了的人,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解脱呢。
秋长若只是医者,救得了疑难杂症,却剜不出一个人心底的沉疴。
本以为顾长思刚刚恢复些精神,有些事情会记不分明,于是本想宽慰着先打马虎眼过去,再做定夺。结果等到顾长思有力气下床后,这人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闯进了刑部大牢。
淮安王世子重伤的消息传遍了朝廷,郭越看到他面若修罗地出现在刑部大牢时真的险些给他跪下,顾长思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郭越也不敢拦,生怕给他那还没怎么痊愈的身体雪上加霜。
于是在刑部大牢的深处,顾长思当真看到了哥舒骨誓那张令人牙根痒痒的侧脸。
真的没有杀……宋启迎真的不打算杀哥舒裘和哥舒骨誓!
如果他没有抗旨,难道就让这两个凶手逍遥法外?难道就要将他们放虎归山?难道这就是宋启迎兢兢业业谋算出来的帝王心术吗!?这就是他作为帝王的魄力和能耐吗?!
如果不是那铁栅栏横在面前,顾长思真的会冲进去拧断这人的喉管,如同他那该死的爹一样,不,不止于此,哥舒裘临死前那一席描述霍长庭临终前的话语像是有什么魔咒,远远近近地一直缠绕着他,每每听见就恨不得将这两个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再到黄泉之下打个魂飞魄散,让他们生生死死都永无宁日!
可是……
郭越为首的刑部官员们里里外外跪了三圈,今天顾长思和哥舒骨誓但凡一个在这里头出了事,他们这些人都脑袋都别想要,因此郭越暗示那狱卒死死捂住腰带上的钥匙,万万不能让那崩溃边缘的世子殿下窥见一丝一毫。
好说歹说才将这尊祖宗请走了,顾长思走的时候脸色惨白,郭越本以为是气的,结果追出去才发现不是——地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迹,蜿蜒着随着顾长思的身影而去,那血迹正是从他左腿上流下来的,因为他穿了一身黑才看不出来,但靴口的素边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殷红色。
顾长思回到玄门时左腿疼得几乎都不敢动,坐立难安的苑长记和封长念几乎是在他进门的一瞬就一左一右给人架住了,可顾长思走了几步,忽然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头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