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思食指挣了挣,压在他喋喋不休的唇上,缓缓地摇了摇头。
“和你没关系。”顾长思沙哑着开口,霍尘连忙给他端来温润的水,“你别怪自己,兵行险着罢了,若非如此,这关难以过去,放心,我都心里有数。”
有数就有数到发高烧昏迷。
霍尘不忍心反驳他,用手抵了抵他的额头:“还头疼吗?”
“不疼,就是累得慌,整个人往下垮。”顾长思喝了水舒服多了,躺回温暖的被窝里,“我好久没有生病了,所以发作格外凶险了些,你别怕。”
他往里挪了挪,示意给霍尘留了个地方,让他躺过来。霍尘叹了口气,挨着他躺下了,怕给他扇来冷风,说什么也不肯进被子里,只是贴着他在外面躺着,用手环住了顾长思的肩膀。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霍尘低声道,“昨晚我看见你那样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
“有些话不能说出口,放在心里别让人知道。”顾长思打断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这事儿在皇帝那儿是过了,但在我这里还没有,谁在鼓动士子,这件事从头到尾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会查个一干二净,这亏我必不可能就这么咽下。”
他说到动气,一股痒意蹿上喉间,止不住地咳起来,霍尘连忙爬起来给他顺气拍背,一面安抚道:“行了行了,我的错,不该提的,你先把身体养养好,暂时别想这些糟心事,我这边即刻动手去查,你放心。”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长思之前鲜少生病,这次算是深刻领会到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被霍尘安抚着睡了一会儿,起来后又闷闷地咳嗽起来,还有些发低烧,秋长若来枕过脉,说是风寒犹未褪尽,还需静养,又开了方子让人盯着煎好。
夜间霍尘把窗户检查了个遍,确认严实后刚想熄灯,就听门被叩了两声,崔千雀的影子摇曳生姿地落在门外。
顾长思当即要下床,又被霍尘止住了。
“得了得了,小女子知道殿下有感激之情,心里记着了,殿下要是挣扎着下床再着了凉,那霍大人只怕能把小女子生吞活剥了。”崔千雀闪身进来,还不忘重新检查一下门有没有关好,“行了,小女子可关严实了。”
顾长思只是敛眉道:“小叶。”
崔千雀身影一顿。
“没认出来你,是我之……”
“免了。”崔千雀神色恢复如常,不见外地坐在靠窗的圈椅上,伸手给自己斟茶,“当年教坊司一把火后,方叶就烧死在里头了,这里没什么方家大小姐,只有一个南疆姑娘崔千雀,殿下不必以旧时称呼与我说话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顾长思追问道,“教坊司那把火,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变成崔千雀的?”
这话听着耳熟,崔千雀转着杯盖,嗤笑了一声,当时苑长记好不容易堵到她人,张口也是这么问的。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当年教坊司那一把火是我放的。”崔千雀盈盈地抬起眼,“教坊司那种地方,我不喜欢,一辈子只能为奴为婢,倒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能闯出来一条别开生面的路,所以我放了一把火,趁乱逃了出去。”
其实她运气不是很好,教坊司大火乱作一团,她顺利逃了出去,一路向南,却赶上了南方洪灾,当时她藏身在一间小小破庙中,眼瞧着外面的河水暴涨,她一路冒雨往高处跑,却跑不过那汹涌的河流,像是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她拖进了水底。
她不会凫水。
或许这就是报应……她烧了教坊司,九死一生捡了命,可这终究是要丢掉的,于是又遇到了洪灾,便再也逃不脱这命数。
她在水底失去知觉,又被一只姑娘家的素手推醒。
“醒醒,醒醒,你还好吗?”
她睁开眼,一张娃娃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看见她苏醒时,那姑娘的脸颊上还有小酒窝:“终于醒了,姑娘,你还好吧。”
此后种种便如苑长记之前听闻所言,名叫崔千雀的南疆姑娘救了来自长安教坊司的方叶,而后那名心善的姑娘死在了瘟疫之中。
那南疆婆婆不知道的是,最后方叶是为什么顶着崔千雀的名字回到长安城的呢?
是因为临终时,崔千雀握着方叶的手,虚弱道:“方姑娘,我知你非池中物,心中有自己的执念和舍不下,我人至将死,有些事也看得透彻些。”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世道既然不公,那我们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女儿家的手不比男人差,也要闯出个名堂给他们看看。我……我没什么能帮你的,最后一样东西,希望能替我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崔千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无声地说,“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的身份。
从此,你要光明正大地走在世间,替我看遍春秋冬夏,走遍风霜雨雪。
一室寂静,崔千雀手中茶已温凉。
“罢了罢了,别做这种伤春悲秋的表情了,都过去了。”崔千雀合上茶杯,清脆的一声响,“殿下好好休养着吧,我就是过来看看,既然已无大碍,我就放心多了。”
“那日夜间多谢千雀姑娘伸出援手。”顾长思撩起眼皮,“无论如何,我尚未亲口道一声谢。”
崔千雀笑笑:“殿下就不想问我为什么会主动帮忙吗?可不是苑大人劝我来的哦。”
顾长思摇了摇头,刚问完人家的遭遇又质问人家的心思,怎么琢磨都有些怪:“姑娘愿意讲,我就愿意听,如若不然,我只当姑娘是因着昔日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