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让你想起来、再亲历一遍,我觉得不是为了击溃你,重复去回忆一件伤心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可以……”霍尘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着顾长思,“激起你的仇恨与愤怒。”
祈安被他话中的霜意冰得一颤。
片刻沉默后,顾长思忽然摇了摇头,自嘲道:“看来,何止是皇帝要留我,这么多人都想看我和皇帝斗个你死我活呢。”
“我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敌人在暗我在明,既然想用我对付皇帝,总不可能一直不露面吧。”顾长思勾了勾唇角,“先继续按部就班往下推吧,狼族公主未亡之事我也得查明,可能去一趟裴府,你呢?”
“之前三法司下场查案,霍大人透露过一二消息,我还未答谢他,晚上约了要请他吃个便饭。”霍尘想了想,“白日的话要去中军都督府报到,你查她怎么没死,我还得查她在哪儿呢。”
“行,一道走吧,裴青今天估计也要去中军都督府复职了,”顾长思捏了捏后颈,昨晚脑子里全是这些事儿,一直没睡好,“祈安,你回定北王府吧,不用紧张,平日该如何便如何,皇帝短期内不至于再找我麻烦了。”
中军都督府佥事裴青大人,经历了除夕夜关大牢、牢狱里着凉得风寒后,终于可以活蹦乱跳地回来复职了。
裴青卷进这场纷争的时候,顾长思百思不得其解,到现在依旧是,毕竟周祺入局是因为有周忠这个仇视他的人在,可他与裴府一向相敬如宾,裴青小时候总来玄门玩儿,一来二去跟他们都混熟了。
至于裴敬将军,那是个战功赫赫、威严无比的将军,从无意于党争,当年只管打仗,近两年从北境都指挥使一职上退下来后,现在只管在家种白菜土豆。
当年狼族公主“身亡”之时,裴敬尚且在北境都指挥使位子上,后来两国交战,裴敬也屡上战场,正因如此,对于顾长思这么一个对当年旧事毫无印象的失忆之人而言,裴敬是个很好的询问对象。
他敲门时裴青刚好吃完早饭出来,见到他亲亲热热地打招呼:“二师兄!”
“谁是你二师兄,你还没娶我们小师妹呢,大言不惭。”顾长思嫌弃地推开他,“令尊在吗?”
“在呢,刚吃完早饭在花园里消食,这会儿——”
“这会儿刚走到门口来,”裴敬扒拉了一下裴青的脑袋,客气行礼,“老臣见过定北王殿下。”
“裴将军。”
裴敬眼风一扫,不由得顿住了:“这位是……”
“中军都督府佥事,霍尘。”顾长思介绍道,“他入职后还未与子澈见过面,正巧今日子澈复职,就寻思着两个人一起去。”
“这样,有劳王爷挂念犬子了。”
裴敬话是对着顾长思,可目光屡屡落在霍尘面上,连顾长思都感觉到了,笑道:“怎么,裴将军是与霍大人有旧缘?”
“没有,之前听说过一些风声,说霍大人是岳太师举荐进入中军都督府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裴敬听顾长思挑破,便也直言了,“老臣有一句话想问问霍大人。”
霍尘忙道:“大人请说。”
“我闻故人有遗憾一件,今日相逢,请问弥补了吗?”
祠堂
嘉定之役发生在裴敬做北境都指挥使的任期内。
论到与狼族的交手,裴敬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朝廷派来个刚刚及冠的小子来做这场战役的主帅时,裴敬嘴上不表,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他听说过霍长庭的名号,封号昌林,繁荣昌盛、总戈成林,他十五岁那年开始上战场,北境、西域、东海都揍了个遍,他把东瀛将首的脑袋砍下来的时候才十六岁,自此名声大噪,皇帝说他是大魏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
裴敬是军人,战场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数十万人的命都会填进去,所以他无所谓霍长庭到底是百年还是千年难得一遇,他只相信实打实的军功。
无论如何,霍长庭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有些东西不是只有天赋就能做到的,积累的经验、战场上的直觉、敏锐的五感,都能在关键时刻救人的命。
但旨意已下,绝无更改之理,霍长庭之前也做过主帅,稍稍能安一些裴敬的心。
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并不如裴敬想象中那般狂傲张扬、目中无人,相反,霍长庭很谦逊,依礼彼此见过后,两人坐下来细细地谈了一场,更多时候是霍长庭在问,包括作战地势、行军方略、敌我双方的兵力粮草等情况。
裴敬一一给他在沙盘上摆了,两人越聊越投入,裴敬那些似有若无的不服气也在霍长庭耐心询问和熟练兵法下悄然化解,等到聊完,已经月上中天。
裴敬看着霍长庭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忽然笑了:“霍小将军年纪轻轻,又逢皇恩殊荣、声名鹊起,却依旧不骄不躁,谦逊温和,是老夫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霍长庭爽朗地笑:“裴将军何出此言呢,论军功论经验,我是实打实的晚辈,不敢对将军有丝毫轻视之意,北境作战我是有过几次,但刀剑无眼,一度轻狂那是拿将士们的命在豪赌,我就算再年轻,也知道数万万条人命都在主帅的将令之上,更不敢独断专行。”
“陛下遣我来做这个主帅,一来是为了拿我提提士气,当个吉祥物,二来是为了显示天恩浩荡,陛下的眼睛在看着北边。但我若是真的拿主帅这个身份为所欲为,那是我不懂事了。”霍长庭起身长揖一礼,“以后诸多事,还请裴将军多多提点,晚辈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