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耕田双手一摊,十分干脆地答道:“没错,如督宪说的一样,我什么都做。还有征粮、县试、祭祀、修桥、河堤。其中最令下官头痛的是县试。
因为学子不足,溆浦县的学子也到辰溪来考试,叽叽喳喳,闹得下官头大。”
“你是什么功名?”
“南京国子监监生。”
王一鹗猛然想起,“前些日子长沙城传的县试笑话里,那位主考官就是你?”
“对。当时下官第一次任考官,东拼西凑,凑齐了考题,制诗诗名却犯了难,想了三五天都想不出来,临考时随意点了个《明月》为题。
有位乡下教书先生写了一诗,‘团团离海角,渐渐出云衢;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
下官见教书先生考了十来年,连个庠生都考不上,一时怜悯,便说他,意思是好,可就是没韵,有韵本官就点你。
结果这个教书先生叹息道,我就是没运,才一直教书,要是如大人一般有运早就做官了。当时把下官气得都笑了,活该十年未中,当即把他赶了出去。”
王一鹗笑了,“而今天下读死书的人太多了,只知其字不知其义。这样人的还考什么啊,就算侥幸考出来,也是浑浑噩噩,与国与民无益。
供销社,还有工商实业会6续进入辰州府,这种读书人可招录进去做个账房或记室。百姓中读书人不多,工商大兴,又急需能识字算数的人,不要浪费了。”
“遵命!”
又问了辰溪县其它的政事。
田赋没有一年是能缴足的。此地多山寨苗民,结寨自保,外人少有踏入,官府没人敢到山寨去收粮食。
只能在县城附近征收,那里多是世家地主,以及军户转过来的民户,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
怎么收?
“督宪,此地苗汉杂居,民风彪悍,偏偏官吏缺员,又招不齐衙役快班。县衙毫无威严。年年征粮不足,次次磨勘为下。
此前辰溪县有知县和县丞,吃了两三次磨勘劣下后,前途无望,干脆挂印离去,此后辰溪县就十几年没有知县了。
下官这个县丞是赶鸭子上架,原本还一腔抱负,当了一两年后也无欲无求了。”
全慎勇在旁边补充道:“辰州府七县加镇溪所,没有一县能足额征粮。国朝地方吏治,以征粮为第一要务。
田赋不足,前途免说。加上这里原本是偏远松疲之地,出了名的简缺。在辰州府任职的官吏,或是无资历背景的老实本分人,被随意打到这里。或是得罪了上司,被故意挪到这里贬斥刁难。
于是多半浑浑噩噩混日子。”
王一鹗默然一会,深有感触地说道:“本督离京辞陛时,皇上说道,地方吏治,在各县知县。
知县为大明第一亲民官,是一县之长,承上启下,理政亲民。中枢三司制定再多再好的政策,知县没有用心执行,老百姓还是得不到一点恩惠。
今日一见,本督终于明白石汀公交流改土归流经验时,切切交代。改土容易,归流不易。不易在于流官选任。选任不慎,全盘皆失。
果然说得没错。
千辛万苦把土司一并废除,改为流官。可是选用的知县、县丞等一县主佐官不得力,造成民怨沸腾。不仅无法争取到民心,还会激起民变。”
王一鹗嘴里说着,心里感慨更深。
辞陛离京前,皇上召自己进西苑,详谈了七八次,次次都提到地方吏治在于知县、县丞一级官吏的选用和管理。
自己八百里加急上禀李珊等湖南世家脑,暗地里串联,意欲罢考以破坏湖南第一次乡试。
皇上八百里加急寄回的廷寄,御批言辞间,对破坏乡试十分愤怒,要自己严惩李珊等人不殆。
批语中皇上也点出了他的愤怒根源。
湖广改土归流工作步入正规,辰州、永顺两府最是需要合格官吏的时候。
原本趁着湖南乡试,录取一批乙丙科举人。他们都是湖南本地人,熟悉当地情况,稍加培训就能上手,充实到辰州、永顺两府,一边历练一边选拔。
李珊等人居然组织罢考,要破坏乡试,他们不是撞刀尖上吗?
现在看了辰州府各县县衙如此稀烂的情况,更不敢想象改土归流新成立的永顺府各县会是怎么样。
一群浑浑噩噩摆烂的官吏管着从诸多土司那里接管过来的苗民百姓,天知道会出多少乱子?
到时候民心没有争取到,还激起民变,震惊天下。
那改土归流就成了笑话,自己也成了笑话。
终于领悟到皇上的一番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