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了自己的立场,言辞恳切,逻辑清晰,似乎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柔体贴,事事顺着她的完美男友。
想到二人相互扶持走至今天,无论他今天说了什么,可他毕竟无数次站在她身后支持她,他不光是她的男友,也是她信赖的,愿意交托后背的队友,谢铭瑄面上的冷意稍退。
她是个有些冷感的人,对自己要求极高,但她深知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目标明确,她该允许人性有软弱、自私和迷茫的一面。
“瑄瑄,”梁英哲的表情有些哀伤,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他更喜欢用实际的行动去践行自己的感情,但此刻,他仿佛陷在泥潭里,什么都做不了,“我爱你,这份感情让我不安,我从没有像爱你这样爱过任何一个人。”
在刚开始的时候,这明明是一段健康的,相互吸引的爱情,可走到如今,他却觉得失去了自己。曾经他也是天之骄子,享受别人的追逐和崇拜,从不在感情中患得患失,梁英哲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只能将其归结为,这是一份不平等的爱。
谢铭瑄爱他,不似他爱她那么多。她更像一个神,神不止爱他,神爱世人。
令人悲哀的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却无法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潇洒地放手,他只能用不断地退让,忽略自己内心的不安,以期望留住这份他难以割舍的感情,因为他很清楚,今天如果不是他退让,谢铭瑄站起来离开他,绝不会有一丝犹豫。她有时理智地让他觉得害怕,他想不明白,她这样干脆果决,究竟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她确实不够爱他。
谢铭瑄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戾气缓缓压了下去。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在恋人心中的地位是特殊的,他经历过很多人,却依旧最爱你,这种话对于谢铭瑄这种理性思维占主导的人来说,比他此生只有过你一个人更能打动她。
因为这代表对方是通过实践和试错最终找到真爱的,而不是靠运气和一时的多巴胺,前者对她来说显然更具有说服力。
她说:“我今天本来想跟你说……我得到你家人的消息了。”
“什么?”梁英哲猛地站了起来。
谢铭瑄想了想道:“不全是好消息,但……我不擅长安慰人,我希望你内心是有所准备的。”
“他们……我父母……”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这个消息他盼了太久,“有人出事儿了吗?”
“周如海刚送来的消息……无论你信不信,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谢铭瑄顿了顿道,“伯父在灾变初期就尸变了,伯母还活着,如今独自住在西街口的井巷,这是具体的地址。”
西街那片儿以前是老城区的菜市场,集各种脏乱差于一体,梁英哲只从那里路过了几次,那时他家有专门的保姆负责买菜和做饭,即便偶尔一家人想一同去采买些日用,也是去明亮整洁的大型商超,从没有踏足过老菜场这样的地方。
“我妈妈自己一个人住在井巷吗?”想到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地母亲,梁英哲有些呼吸困难,“现如今,井巷那里的条件……”
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几乎罢工,谢铭瑄知他原先家中殷实,此刻想问的是什么,诚实道:“是主城的贫民窟,比文昌街的筒子楼条件更差。”
“我……”他的眼眶里几乎瞬间涌上了泪意,“我想去看看她,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她。”
他不是情绪外露之人,谢铭瑄看他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伸手抱了抱他,低声道:“今天太晚了,内门已经关了,明天行吗?我派几个人陪你去,有什么事儿也能帮着处理一下,你要是想接她来南城,直接住城主府就行,反正这边地方宽敞,安置在你跨院儿主屋的耳房,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她也自在些。”
寻找亲人的漫长时间里,他在心中早已猜测过最坏的打算,但真听到父亲尸变,母亲独自生活在井巷的消息,还是让他五内俱焚。
慌乱迷茫地痛苦之中,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他用力地抱着谢铭瑄,这个人是这样的坚定,可靠,永远有最妥善的计划和安排,他曾经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离不开她,她明明不是那种魅力四射,蛊惑人心的尤物,这一刻才有些顿悟,她有一种坚韧的力量,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只要她在,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在崩溃中溺亡。
翌日一早,梁英哲便和几个赏金猎人一同出发,谢铭瑄还特意安排李元财跟着过去了。
这人曾帮着谢铭瑄把张军亮的老底儿翻出来,因此张军亮很讨厌他,没少在谢铭瑄面前说这人坏话,诸如“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或者“这等背主求荣的三姓家奴,城主万不可轻信”,谢铭瑄被他烦的没办法,只好将其调到东耳城帮着赵骇管管物资,他这人别的不行,这方面还是有些本事的。
至于会不会再被他背叛,谢铭瑄倒也不担心,她对人性的预期没有那么高,若她有一天虎落平阳,李元财落井下石,她也能安然接受。别人为她卖命,不求荣华富贵也想求个安生乐业,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魅力,值得别人对她誓死效忠。
眼下,她这座大山还屹立不倒,李元财自然没有胆子,也没有理由搞什么小动作。他不仅擅长管账,难能可贵的是脑子灵活,善于审时度势,通俗点儿说就是会办事儿。梁英哲这次去主城处理母亲的事情,井巷那地方三教九流汇集,谢铭瑄担心会有些难缠的人和事儿,让李元财跟着,她也能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