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三年春,三月十五,景阳朝的第一次殿试开始了。总共五百三十一位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通过会试,获得了贡士称号,有资格参加殿试。这个人数在近五十年里不能算最多,也可以排进前三名了。倒不是因为考题容易,也不是因为考生素质高,而是从万历三十一年始到景阳三年终没举办会试,民间学子整整憋了五年,基数比较大。但殿试结果并没随着贡士人数暴增一起上浮,景阳三年丁未科殿试金榜题名的进士只有201人,占参加会试举子人数的百分之三点几,明显低于万历朝百分之七左右的比例。为啥会这么低呢?礼部尚书直言不讳的指出,不是本次殿试滥竽充数者居多,而是陛下出的题太偏。很多有真材实料的考生根本就没关注过此类信息,自然就答不好了。“长城是我朝北边屏障,重要性不言而喻,做为进士一点不清楚长城为什么建在眼下的位置上,入朝为官怕是还需时日,回去多磨砺磨砺吧。”当着内阁和九卿被属下指责乱出考题荒废学子,洪涛自然不肯隐忍。这次殿试不仅仅是为将来的人才储备打基础,还是拉拢人心、扩张皇权的长远大计。所以必须有一说一,不能模模糊糊予人口实。“陛下,李尚书言之有理,长城非一朝一代之功,经北魏、北齐、隋等朝,至先帝才大体完工,中间跨越了近千年,各朝用意实难揣摩,能指出防御北方南侵足矣。”礼部尚书李廷机是沈一贯的弟子,铁杆浙党,自打老师被逼辞官之后经常和皇帝唱反调。但他也不是鲁莽之人,所选时机话题都经过深思熟虑,你只能说他意见不同,很难说是故意捣乱。除了李廷机,刑部尚书萧大亨也是浙党中坚,见到进攻开始马上出言相帮。话虽然说得很公道,可怎么听怎么有一种老师教学生的口吻。仿佛是在讥笑皇帝从小读书少,连长城的由来都不清楚,也好意思以此为题考教别人!“臣以为陛下出题略有偏颇,但实为爱才心切,如可以稍稍放宽尺度,未免不是一段佳话。”反对殿试题目的不止两位尚书,左都御史温纯也站出来表示了差不多的意思。只是他说话比较有技巧,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既批评了皇帝做法又保全了领导的面子,还给出了比较容易实现的解决方案,连带着还有模模糊糊的好处。“诸位爱卿意下如何?”如果光是李廷机和萧大亨站出来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洪涛不会多想。浙党自打沈一贯去职,好像没了主心骨,有段时间很沉寂。现在舔好了伤口,整顿了内部,肯定要反扑的。但温纯可是和东林党人走的很近,按照党同伐异的原则,他坚决不会同意浙党官员的政见,哪怕是对的也得挑毛病,否则还叫啥党争啊。现在一个东林党大脑袋突然转性了,帮着浙党官员一起向皇帝发难,难道是昨晚偶然看到一句圣贤语录,突然良心发现、幡然醒悟了?洪涛真不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派系就像是灰社会,进去容易出来难,任何一派也不允许有人轻易改换门庭或者退出。一旦有人这么做了,百分百会被视为背叛,势必群起而攻之。那答案就很明显了,无论是浙党还是东林党,在这次殿试里都没达到预期值。自己选的进士,大部分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个损失不可谓不大,会严重影响各派系今后发展壮大的脚步,必须是不能忍受的。所以才会绑在一起公开质疑皇帝,试图施加压力挽回损失。可朝中党派林立,有名有姓实力不俗的就不下七八个,其它派系是什么意见呢?他们有没有受到影响,想不想推倒重来呢?还得再看看。“臣附议……”一片附和声,洪涛仔细数了数,除了吏部尚书李廷机、刑部尚书萧大亨、左都御史温纯之外,持相同意见的还有吏部尚书李戴、兵部尚书孙玮,这两位一个是楚党一个是秦党。六位内阁大学士里有四位也点了头,沈鲤、吴道南、方从哲都有明显党派归属,朱赓则是个老好人,哪边人多就靠向那边。看着一群嘴上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的大臣们当面表演,洪涛真想大喝一声:左右,把此等国贼拿下,罢官抄家,发配边镇充军!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当皇帝靠的不是虎躯一震,也不是嗓门大表情威严,没有足够的实力喊了也没用。把官员集团的代表人物逼急了,最终倒霉的九成会是自己。不敢杀皇帝?快别天真了,明朝是历史上皇帝出意外最多的朝代,各种匪夷所思的死法层出不穷,只有想不到没有死不成,谁敢说其中没有朝臣、勋贵、后宫、宦官、外戚们的手笔?“都是饱读诗书的肱股之臣呐……就是不知诸位谁能回答朕的考题?”但不能翻脸不意味着不能据理力争,自己这个皇帝再怂,经过三年经营,还是抢了点讲理的权力。另外不是还有几位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官员没随声附和嘛,不管他们的想法是否和自己一致,只要不是孤家寡人就得全力挣扎。“……防御北蛮南侵!”一堆官场老滑头互相看了看,都觉得皇帝实在是没话找话,不屑于回答此等太儿戏的问题,最终还是温纯出面化解了尴尬。“正是!”然后再一起拱手行礼,像看傻子一样盯着皇帝。“王承恩,朕下午对你的评价如何?”洪涛没继续提问,转头冲小太监呲牙一笑。“万岁爷说奴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求甚解!”王承恩一点没含糊,当着一众朝廷重臣脆生生的回答了问题。然后在座的所有人全都把眼神聚了过来,里面多少都有愠怒的神态。公然拿个小宦官比拟朝廷重臣,不是侮辱胜似侮辱,要不是当面的是皇帝就该破口大骂了。(本章完):()不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