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书院的面子,在这临渊城,只怕比府衙的面子还要好用。聚财阁却是因石帮做保,才给米二记账。不仅记账,还不怕得罪风烟书院,记了几万两。这不就是等同说,在聚财阁内,石帮的面子要比风烟书院好用。若这聚财阁真的早就换了新东家,这新东家或许多半和石帮有关,又或者,就是这石帮。假若真是如此,如今在众人眼里的石帮,就不是真正的石帮。临渊城里律法规矩自成一体,吸引着江湖客和商旅纷纷而来,同时,它也替进来的人遮掩和隐藏了许多秘密。这个石帮,明显就是借助了这一点,来到了这临渊城。两人边聊边走,聊到差不多时,水乔幽发现他们走的是吹雪巷的方向。楚默离脚步不停,拐进了吹雪巷。走了两步,楚默离开口问她,“那你对吹雪巷如何看?”水乔幽眼睛从他背影上收回。楚默离脚步放慢了一些,说得清楚了些,“就是前面的吹雪巷。”上次,他若是问这个问题,水乔幽可以说不了解。他此时问,水乔幽清楚这话是不能说了。她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他,“公子如何看?”楚默离望向前方吹雪巷所在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喊了她,“阿乔。”“嗯。”“你有没有觉得,这吹雪巷与石帮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他问的是问句,不重的声音却带的肯定。水乔幽未有慌张,赞同了他的看法,“嗯。”楚默离步伐不变,“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可有见过他们的帮主左辛?”水乔幽随着他的步伐,“没见过。”楚默离并未考究她这话语的可信度,“依你看,他和石朗可会是一样的人?”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们仍不知石朗的真正身份。水乔幽知道,楚默离心里对此人的身份也已有了几种猜测。“公子若是想要调查此人,明日一早,我就告知明府。”楚默离微微侧目,过了一息,道:“暂时不用。”他说不用,水乔幽就不再说,也不多问原由。楚默离行了几步,换了个话题,“可还记得红绮?”“记得。”“她现在有可能在凉肃。”水乔幽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沉思了少顷,两人到了她的小院门口。楚默离停下脚步,“今夜可还要等三生畔的消息?”“此事有公子安排,我很放心。”楚默离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寒风,温声道:“那你今日先休息,若是有发现,明早我让人告知你。”“好。”楚默离看向她那漆黑的院子,“你先进去吧。”水乔幽本来准备等他先走,他这样说了,她也没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先推门进院。楚默离看着她干脆关门,没有阻止。他在门外站了一会,直到屋里亮起了灯,才转身离开。水乔幽进屋点了灯,在屋里站了半盏茶,再出来,确定屋外已无人。她负手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回神后去了后院喂马。一切忙完,躺在床上,离破晓已经不到两个时辰。破晓之时,她却还是准点起来。一开门,夙秋从墙外进来,出现在她面前。他没有废话,开口就是正事,“昨晚,毕三娘去了风烟书院。”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待了多久?”“估摸一炷香。米谦询问了她米二在三生畔的事。”“她怎么说?”“她不承认自己和石帮有关系,石帮给米二付账一事,一是米二要求,不准他人知晓,二是她开门做生意,赚的就是银子,有人花钱,有人付账,她也就不想多管闲事。”“这么说,三生畔和风烟书院没有关系?”否则,她怎么有胆子如此认为。“也不尽然。她当初买下三生畔的银子,多半都是米谦给的。不过,不管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她都为风烟书院提供过不少消息。”水乔幽思索道:“她和米谦的关系?”“不知道。”水乔幽望向他。夙秋意会,“知道了。”“辛苦了。”夙秋没领这功劳,“你要谢,就去谢公子。”“……”水乔幽将话题说回到他们所聊的事情上,“你能否找个机会,试一下毕三娘的功夫,看下她的功夫出自何派。”这是小事,夙秋应下。水乔幽没什么事了,他却没有急着走。水乔幽主动问道:“还有事?”夙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哥是不是来找过你?”水乔幽目光不动,“我近日,没有见过他。”夙秋通过她的神情辨别她话语的真假,盯着她瞧了一会,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心虚。夙秋转身步下台阶,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她站了一会,转过身再次面上她,“你可知,连逸书当年为何会死在云川天?”,!大邺覆灭后,史书对于大邺旧臣的记载就很少了。史书没有这项记载。俞白那本只有上册没有下册的话本子也没有。连逸书的死,水乔幽只从傅澍和夙沙月明那里听过。他们说的却也都不详细。“不知道。”夙秋对她的回答没有意外,吐词清晰地告诉她,“当初,他为了保下皇室血脉,将成王幼子商陆寄养在云川天。商陆却一心想要跟他出去,光复皇室,为此,他多次出逃。他最后一次出逃,误伤了正好去云川天看他的连逸书。在那之后,他如愿以偿地走出了云川天,连逸书重伤不治,死在了那里。”水乔幽不知道夙秋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往事的,但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瞎编乱造。她静静听着,面上没有情绪起伏,也未接话。夙秋和她互相盯了对方片刻,问她,“为了那样的皇室,真的值吗?”水乔幽仍旧没有言语。两人安静地站了三息,夙秋未再多言,怎么来怎么走了。水乔幽在门口站了片刻,天光愈发明亮,外面传来行人的说话声。她收回神思,简单收拾了一下,照常出门上值。这日,她先去的衙门,截止了门口的登记,让账房核算城中民众被骗钱财数目。得知袁松还没来,她先去了一趟大牢。牢房空出了几间,她安排人将聚财阁的人按照犯事的严重程度、话事能力等分开关押了,并将管事的掌柜单独关押。昨晚她和楚默离聊到的事情,她并未找他问询,安排好这一切后,就离开了大牢。从大牢出去,她估算着时辰,去了袁松办公之处,同他禀报了昨晚后续的事情。聚财阁的热闹一出,官府叫停了以石帮与吹雪巷而设的赌局,此事立时成为了临渊城内被谈论的次数最多的事情,不管下注了的还是没下注的,都时刻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既想知道风烟书院和聚财阁是不是真的狼狈为奸,又想知道石帮和吹雪巷到底谁赢。若是这吹雪巷输了,那肯定是有内幕,若是这石帮输了,说不定就是他们心虚了,风烟书院又故意想用这种假象来掩盖之前的假象。不知是哪个消息灵通的,昨日还得到了‘确切’消息,其实不仅仅是风烟书院,其它三大门派,也参与了这项将他们当傻子耍弄的阳谋。虽然官府发了告示,声明赌局不可再兑付,但是这消息一经传开,大家更加在意这赌局的结果。因这件事涉及的势力太多,之前好像已经打算来个你死我活的决战的石帮和吹雪巷暂时却默契地停止了冲突。义愤填膺的民众又有了新的猜想,四大门派,尤其是风烟书院,为了挽回声誉,特意制止了此事。果然,都是内幕。风烟书院里,米大爷听到外界对他们的猜测,又气愤又无奈,偏偏又无法遏制这种满是恶意的揣测,最后他跑去祠堂将还在思过的米二又往死里揍了一顿,米夫人闻迅过来求情,他将气转移到米夫人身上,责怪她慈母多败儿。骂完了,他憋着的气终于稍微顺了一点。不曾想,才出祠堂,又听到了一则更有损他们声名的流言。今日一早,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突然传出了风烟书院米谦和毕三娘老夫少妇的风流韵事,还有人看到毕三娘昨晚进出米家作为佐证。若仅仅只有这事传一传也罢了,偏偏几日前,街市上还流出了米二和毕三娘有伤风化的画册。前一件事一出,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立即就将后一件事同它一起谈论。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别说是找个妓女,就算是找个二八年华的良家女子,对于家大业大的大家族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之前的风烟书院,也很快能将这种流言压下去。这也是此事有人也听过,却没传开的原因。然则,这次老的少的出自一家,找的还是同一个妓女,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城中开了最好的书院,这家的人甚至一直彪炳家教严谨,家风醇厚,这就让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弹压了,流言以非常惊人的传播速度在城中传开。米夫人先前让人买了不少那本画册子,可风烟书院院长与三生畔毕三娘的事一传开,街市上买这本画册子的商贩更多了。风烟书院出面弹压,反而给大家增添了谈资,让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变得更高,风烟书院的口碑在临渊城中极速下滑。还没到中午,这些流言也传到了府衙之中。水乔幽和袁松不出门,也听到了此事。水乔幽还在袁松那里,袁松听到这些,没有点评,继续和水乔幽聊正事,询问了这次赌局总共涉及的人数和银两。水乔幽将登记的册子展现给他看,对这些流言也不予置评。谈完正事,水乔幽收好东西准备离开,袁松看屋里没其他人,叫住了她,小声询问道:“阿乔,你昨晚怎么会和公子在一起?”这事昨晚楚默离有说过。,!“在三生畔外面偶然遇到了。”“原来如此。”袁松自然地问出了自己昨晚担忧了半晚的事情,“公子,他这次,可有想让你再回安王府去?”“没有。”“真的没有?若是公子让你回王府,你不用觉得有愧于我,跟着公子,肯定是要比跟着我好的。”“真的没有。”“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听水乔幽说了三遍没有,袁松放下心来。“没有也没事,你放心,你跟着兄长,兄长也绝不会让你吃亏的。”水乔幽应道:“嗯。”袁松这才安心放水乔幽离开。晌午过后,水乔幽将查到的那些开设过赌局却还未来府衙登记的名单,分给了府衙几个在职的捕头,让他们上门去将人都请到府衙来。捕头看到名单上的人都是临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迟疑。水乔幽扫过众人,告知他们,这趟差事,额外加算半个月俸禄做辛苦费,差事办完,账房就会发放给他们。若是有不愿去的,她也不勉强,换愿意去的去办。众人一听她前半句,迟疑少了几分,听到后半句,基本都接下了差事。最后有两个犹豫不决的,水乔幽替他们做了决定,让他们去帮忙整理这几日录出的口供,利落换了两人。其他人见状,不再耽搁,出门办差去了。水乔幽自己也点了几个人出门,前往紫金门请任门主的儿子。紫金门的人听她要带人走,想要阻拦。水乔幽没让其他人动手,将想要阻拦的十几个人每人卸了条胳膊。官府给的罪名是私设赌场,诈骗民资,任门主没好自己动手,止了手下,让她将自己儿子给带走了。随后,她先后又去了四大门派除风烟书院外的另外两派,对方没敢再和官府硬碰硬。官府白日上门,当着众人的面陆续从三大门派里抓走了人,看到的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没要一炷香,这事就在城里传开了。本来正在骂风烟书院和米谦的民众,又多了可以骂的对象。彼时,无需官府审理,大家已经完全相信这些人做局圈钱一事了。除了风烟书院,其他三派,也不无辜。还有许多平日里日日喊着正义的大侠也都是道貌岸然之辈。:()日暮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