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离瞧着她的影子,没有一点睡意,但也没再出声打扰她。水乔幽躺在椅子上,抬头看见了星空。今晚的星空,和她去接她父亲那晚很像。来这里这么久,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久到,她都以为她快忘记曾经身边人的样子了。她盯着星空,看着看着,星星隐匿不见,变成了一片漆黑。本来她是打算今日将屋顶修一修的,可是楚默离这个意外,让她搁置了这项计划。她之前看天色,感觉这几日应是不会下雨的。现在瞧着这黑夜,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预感刚起,手上接了一滴雨水。手还没挪开,脸上也接到了雨水。暗夜的暴雨说来就来,不给人一点准备。不大的房里好几处都在漏雨,水乔幽想换个地方躺都不行。内室的楚默离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水乔幽往里面看去,就看到坐在床沿上的他。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存在,回望过来。尴尬随着雨水蔓延了一会,水乔幽走过去,扶起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是目前唯一没漏雨,还可以坐人的位置。她看到漏雨的地方实在太多,也懒得去找东西接雨了,挪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夜晚闷热,水乔幽之前就没关窗。如今狂风暴雨,有雨水飘进来,她就将窗户关上了。关上还不到一盏茶,坐着的两人都觉得又闷又热。水乔幽起身,又将窗户开了一半。两人守着窗户并排而坐,闻着风雨的味道。少顷,楚默离感慨,“你这屋子……挺别致。”水乔幽听着风雨之声……没有辩驳。若是换作以前,他们俩这样安静地坐一晚,谁都不会觉得不适应。今晚,他们这样近距离地坐着,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不久前的意外,各自都有点不自在。过了半盏茶,楚默离先开了口,“阿乔,我们聊点什么?”水乔幽侧过视线,静了两息,还是回应了他,“聊什么?”“你看聊什么?”水乔幽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也没什么好奇心。“不知道。”楚默离听见,忖量道:“那不如,你给我讲讲你走江湖的趣事。”水乔幽看了他一眼,回想过后,正经回他,“没有。”她走江湖的日子,就是在会友镖局的那段日子,其实很短。都是刀口舔血的讨生活,说不上什么趣味。这话从别人嘴里出来,听着定有不耐烦的敷衍之嫌,从她嘴里出来,又似乎很正常。楚默离无声一笑,思索过后,换了一个他有点好奇的事,“林光之前,是怎么逃脱追捕的?”这有点久远的事情,水乔幽听他提起,目光稍定,却也没觉意外。她静默少时,实话回答了他。“公子派人围捕我时,我已经在闵度城的牢里了。”闵度城!难怪他当初那么找她都没找到她。她这话,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景言君的?”水乔幽没有否认,“嗯。”楚默离听了一会雨,问她,“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时可会帮她?”水乔幽没有思考,很理性地回了他一句,“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次选择,却不会有重来。”楚默离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摩挲了一会,给她透露了一件事,“景言君,这两年,一直在淮地谋划复淮之事。”水乔幽听着,情绪未起波澜。楚默离没听到她回应,猜测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水乔幽仍未作声。楚默离也静了两息,肯定地分析,“她所做的事,注定是无果的。”水乔幽没有对他这话点评,盯着窗外,想起她和景言君在上荆分别时,那个小姑娘所说话语。良久,她道了一句,“人生如棋局,天命如繁星。这是她选的路,即使……失败,她也不会后悔的。”楚默离偏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然而,她的脸却仿佛在他眼前清晰起来。他听懂了她的话,但生出了一点疑惑,“……阿乔。”“嗯。”“她为家国,你为什么?”楚默离听到的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做了回应。“她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她的声音散在黑夜里,听不出情绪。楚默离等着她的后续,她却不再说了。“长得像?”“不是。”“……那你认识的人,最后如何了?”水乔幽抬头,透过乌云看之前的那片星空,“……她走向了她从一开始就预知到的结局。”楚默离没有意外,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他凭感觉看出她在看黑夜,仍旧无法知道她心中所想。在这之后,两人又安静了一会,楚默离才再次出声。,!“若是,她的剑对准的不仅是雍国,还有青国,再遇此事,你该如何?”水乔幽留意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措辞,平声道:“公子,你说的情况,不会发生的。”楚默离听出她的肯定,以为她是相信景言君。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听着她的这份信任,还是没说了。雨好像更大了。水乔幽抬手遮了一下飘落到额前的雨。楚默离看到轮廓,将椅子往她那边挪了点,抬高手,宽大的衣袖替她遮去风雨。水乔幽视线放近,“……我没事,不必了。”楚默离听见了,并没有放下手,同她说起了另一件事。“信河那边,有红绮的消息了。”水乔幽见他不愿放,也不能去拿他手,就随他自己了。楚默离继续道:“红绮当时离开飞花楼,并不是靠自己,而是靠她兄长。”“兄长?”“闫家家主的次子,闫庄。据查,他早就知道有红绮这个人的存在,后来还特意借着出门游历去淮南找过她,他们在多年前便已相识,二人虽是同父异母,但感情很好。”水乔幽思考道:“她为何刺杀你?”“她想要那份舆图。”“是她想要,还是另有她人想要?”“她不肯说,只说自己想要。”以他们安王府的手段,还撬不开一张嘴。水乔幽不说话,楚默离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笑道:“她是真的不愿说,不过,我当时也没再想问。”水乔幽听了,不再说什么。楚默离也没再说其他。水乔幽明了,他的人查到的暂时就到这里为止了。聊了这么久,楚默离是越聊越清醒。静坐了半刻,他感知到水乔幽似乎也不困,又起了个话题,“阿乔,你以前,可有订过亲?”水乔幽本来在看着夜雨发呆,听到他这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一愣。她这短暂的愣神却被楚默离察觉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水乔幽醒神,有点赞赏他的敏锐。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回答,说起了自己,“我以前也订过亲,是我十二岁时,父皇赐的婚,她是现今吏部尚书的嫡次女,自小体弱多病。也因如此,我们的婚期延期了几次,一直未成,直至退婚。我听说她是温良恭俭,窈窕淑女,实际上,直至我前年回中洛之前,我从未见过她,也未同她有过只言片语和书信往来。前年,我在中洛见到她,她站在我三哥旁边,已是他的侧妃。”他的这些事,水乔幽听袁松说过,本来没什么兴趣。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她偏头看了他一眼。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没看都觉得好像意味深长,他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对她并没什么感情,那一次,若不是三哥介绍,我根本都认不出她。看到她,和看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水乔幽记得,袁松说外界不是这么说的。说到底,这是他的私事,尽管水乔幽听过不一样的说法,他自己这么说了,她也没说出来。楚默离说完了,重新转向水乔幽。水乔幽没有他想的‘自觉’。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声音,自己道:“阿乔,你呢,他是不是个很出色的人?”水乔幽不是很想谈过去的事,默了一会,却也没有否认连逸书的出色,“嗯。”当时的西都,应该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子。就算是俞白,在某些方面也比不上他。亲口听到她承认那人出色,楚默离对此人更好奇了。“……你们为何没有成亲?”以她的年岁,若这中间没有出意外,她孩子估计都有几岁了。水乔幽想起睡前他问自己的事,“……我们退亲了。”“他……负了你?”水乔幽摇头,想起他的状况,又出声,“没有。”已经谈起,水乔幽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忌讳。回忆散了一会,说得完整了些,“我们的婚约是长辈订下的,后来家中长辈去世,我们自知性格不合,就退亲了。”性格不合。这话一听没有大毛病,却极其没有说服力。“他也是原阳人?”“嗯。”楚默离记得这些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你不愿再回原阳,也有他的原因?”“不是。”水乔幽止了他去调查的隐患,“他在很多年前,就死了。”楚默离闻她之言,有些错愕。他想起给她说亲的李媒婆,凭她们的两次对话,可以听出,这媒人给她介绍的男子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了。可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答应任何人……其实是她自己没有这个想法。“你没有答应夙沙月明,是……心里还念着他?”思绪还未收回的水乔幽,差点没跟上他的问话。她回应一慢,楚默离直觉自己猜对了,劝道:“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阿乔,人,应该往前看。”“……”水乔幽听出他是彻底误会了,“我们在退亲的那日起,缘分就尽了。”,!楚默离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从她声音听出虚假,“……没难过更好。”水乔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从他这话中听出了高兴。楚默离又想到夙沙月明,“那夙沙兄呢?你可会答应他?”这怎么又说回来了?楚默离听她不答,面向她,又重复了一遍,“阿乔,你可会答应他?”水乔幽视线微转,通过远处幽暗的灯光见到他脸上的执着,“……不会。”楚默离听见,脸上线条松了一些,追问道:“那……我之前说的,你可要考虑?”水乔幽望着他,视线未动。楚默离任由她看着,等着她回答。两人这样坐了许久,水乔幽缓声开了口。“公子,我曾听人说。男子送姑娘礼,是想告诉她,他心悦她。”楚默离以前没这样觉得,但是现在,有点认同。他知水乔幽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话,想到了自己送她的那些衣裙。“我……”他刚要回应,声音被水乔幽的话语盖了过去。“可是,你我都知道。”水乔幽神色平静地注视他,“你送我金子,送我衣物,送我宝马,这是你的善心、你的涵养,亦或是其它,却都不是心悦我。”楚默离话语停在嘴边。水乔幽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以你的身份,你也不应该,对我动心。若论抱负,就更不可以。”她将他替她遮挡风雨的手,轻轻按了下来,轻声却理智地告诉他,“而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再是平凡不过,亦不会对这样的你动心的。”楚默离手放到自己大腿上。随着她这话落音,两人长久未语,周围只有不肯停歇的风雨声环绕。沉默在两人中间延长,直到一道闪电在天边闪现,楚默离雅声喊她。“阿乔。”水乔幽这次没有回应。他的声音伴随着雷声响起,“那若你不姓水呢?”水乔幽听清楚了,“……若我不姓水,这一切更不可能,不是吗?”楚默离听着她的反问,轻轻一笑,“阿乔,你可是一直都是如此理性?”“……公子不也是如此?”“……”楚默离没否认,安静了三息,语气如旧,轻声道:“但是,我好像对你动心了。”水乔幽长密的睫毛,闻之轻动。:()日暮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