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离刚端稳粥的手有点僵硬。水乔幽瞧他一直不动,想起他右手不方便,稍作沉吟,将粥又端了回来,替他将粥给搅冷了。楚默离望着她做事,就在他以为她打算帮忙时,她拿出调羹,将粥重新递给他。“可以直接喝了。”楚默离听懂她的意思,端着粥沉默了一会,看她一直站旁边等着,摒弃了皇家礼仪,端起粥直接就着碗喝了。水乔幽接过空碗,给他递了块手帕。楚默离拿着手帕,想起了她上次用来包金叶子的手帕,他还没有还给她。他没有带在身上,她好像忘了,他暂时也就没提了。他走神的空档,水乔幽给他把了脉,确认他的身体已经好转,但她还是问他自己,“可还有不适?”楚默离认真回答了她,“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头晕乏力。”水乔幽听着他这症状,想起了曾经景言君说过一样的话。楚默离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忧自责,宽慰她道:“应该,再睡一觉就没事了。”水乔幽认同他这个说法,扶着他躺下,“那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嗯。”大概是受了药物影响,楚默离闻着床头的药香,很快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这一夜,也没人来寻他。然而,睡了一觉,楚默离头晕乏力的症状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多了眼花的问题。他睁开眼睛,试了几次,目光都是模糊的。他看不太清楚右手手腕,但自己能够感觉到,它更严重了。闭眼静静听了一会,没有听到其他声音。水乔幽似乎没在屋里。唯有头顶上方的药草香,提醒着他此刻还在水乔幽的小破屋里。四肢无力,再加头晕眼花,处在安静的环境里,让人心中有些浮躁。他躺着休息了一会,不好的症状仍然无法缓解,他躺不下去了,挣扎着想要起来。试了几次,终于下地,好不容易走到外面那道门,绊到了门槛。人眼看就要失去平衡,见到外面有个雪青色的身影快速过来,正面扶住了他。他感知出是水乔幽,“多谢。”水乔幽换了个姿势,扶稳他,“怎么出来了?”话一说完,发现他的眼睛有些不对劲。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楚默离的眼睛看着她的手,无法聚焦,“一觉睡醒,有点眼花,可能还有余毒未清。”水乔幽听他这话,面上没变化,心里却又冒出了一点心虚。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比平日更灵敏,他感受到她的安静,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再休息一会,也许就无事了,你扶我坐一会。”廊下就有椅子,看他千辛万苦想出来,水乔幽没再扶他进屋,搀扶着他朝椅子边走去。因为他自己说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水乔幽没有去镇上给他买药。今早她又去了道观问了老道长后,去了山上给他采药。她刚才是从山上采药回来,一开门就看到楚默离要摔倒,她冲了过来扶他,还没顾上关门。即将抵达椅子处,门口有人喊她。“小水。”喊她的人音色从喜悦到震惊。水乔幽和楚默离循声望去,就见勤快的李媒婆呆怔地站在门口看着紧靠在一起的他们。水乔幽先扶着楚默离坐下,再请了李媒婆进来院子里坐。李媒婆专门给人保媒,认人的能力很是不错,走近了就认出楚默离来。她瞥着廊下的楚默离,小声询问水乔幽,“小水,你们这是……”“……东家今日让我带他去附近山中礼佛,不小心摔了。”李媒婆听出她是只好将他扶回来了,提着的气落了回去,“原来如此。”楚默离看不清楚来人,但通过声音辨认出李媒婆,听着两人对话,瞧着自己红肿的手腕,没有拆台。李媒婆知道水乔幽和楚默离没什么,就和水乔幽说起了来意,直接问她这都过一夜了,考虑的如何了?水乔幽给她倒水的水慢了微许,不是说不着急?李媒婆猜出她的心思,给她透露,这几日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位夙沙公子,好几户有女儿的人家都开始向她打听此人了。虽说这夙沙公子钟意于她,但是架不住总有那么些想要挖人墙角的人。李媒婆说到这里,水乔幽听到茶杯撞击的声音,连忙回头看向楚默离,及时将他差点打翻的茶杯放到他手里,才重新回来听李媒婆说。夙沙月明不急,但是李媒婆替水乔幽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男人就像金子,万一这夙沙公子这么出色的男子被其她人抢先了,那她就只能后悔莫及了。李媒婆昨日又得了夙沙月明不少赏银,又非常尽职地夸奖了夙沙月明一通,劝水乔幽还是尽快将这事定下来,以免生出变故。她说话的语速一日比一日快,水乔幽依旧没有插话的机会,干脆等着她说完。不过,她想着楚默离行动不便的模样,时不时会往他那边看上一眼,没注意到李媒婆到底说了什么。,!直到李媒婆问她,觉得如何,她才意识到她说完了。她谢了李媒婆好意,想告知这个事情她会亲自去同夙沙月明说,话还没说,秦鸣出现在大门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秦鸣昨晚其实跟着楚默离一起出来的,但是楚默离将他留在了两里外,没让他跟着过来。昨晚楚默离没有回去,他本来想来找,转而想到之前楚默离在水乔幽那儿也过过夜,思考再三,还是没来了。今日楚默离还要去铺山大营,他怕他耽误事,见他一直没回去,就只好找了过来。一到门边,他就看到了楚默离。他走向楚默离,礼行到一半,注意到他红肿的手腕,惊问:“公子,您手怎么了?”楚默离制止秦鸣的大惊小怪,“昨日不小心扭了,没什么大事。”他们这边的动静,让水乔幽和李媒婆的对话没法再继续下去。李媒婆让她好好再考虑考虑,自己先走了。水乔幽送走李媒婆,一回头,看到秦鸣狐疑地瞪了她一眼。鉴于楚默离的情况的确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她刚才听到秦鸣说起了铺山大营,忽视了他这个眼神,自己去了门外,没去打探主仆二人的谈话内容。她以为秦鸣会将楚默离带走,可她在外面站了半盏茶左右,秦鸣一个人出来了。他见到她,又瞪了她一眼,“照顾好公子。”不等水乔幽回应,他就走了。水乔幽回了院子,帮楚默离将茶杯放稳,还没说话,楚默离先开口了。“你还没答应夙沙月明?”水乔幽知道他耳力好,肯定他刚才又听了个全程,“嗯。”楚默离左手揉着右手手腕,睫毛轻轻一动,“为何?”“什么为何?”楚默离想起李媒婆刚才夸赞的夙沙月明,同行了这么久,他也知道她没有夸大其词,“他的确很好,为何不答应他?”他刚刚还从李媒婆的话中听出,夙沙月明是愿意入赘的,以夙沙月明的家世,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讶异。水乔幽这下听明白了,但是他们真的适合聊这个话题吗?而且,昨日他问的和今日所问的似乎有些相悖。她看着他揉手,“公子的手如何了?”楚默离瞧着自己的手,“……没事。”水乔幽拿过刚放下的背篓,从里面找了样草药出来,给他敷药。那药要将汁液揉进皮肤里,需要用点力道。楚默离感受到她手心上的茧,看着她模糊中带着认真的侧脸,想起了初见时的她。他一直记得,当时她穿了一身红衣。后来,他再未见她穿过这个颜色。他有个问题,在心中待了一段日子,突然很想问她。“阿乔。”“嗯。”楚默离想起刚才两人所聊之事,她避而不答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水乔幽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后续,眼睛稍微抬起了点,“可是我手重了?”楚默离回神,“没有。”虽然他说没有,水乔幽手上还是放轻了力道。楚默离感受到,问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可是嫁衣?”垂眸给他揉手的水乔幽动作停下,抬头望向他,“嫁衣?”楚默离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听到了她这两个字里的疑惑。这很奇怪。还没等他想清楚奇怪在哪里,又听她自己肯定回答:“不是。”不是吗?楚默离对一身红衣的她印象非常深刻,记得当时她穿的衣服制式和青国当下时兴的女子衣裙式样有些不一样。后来有一次,他偶然翻阅到一本记载了前朝西都风俗的杂记,在里面看到了一套婚服礼服。看到那套嫁衣,他当时就想到了最开始见到的她。水乔幽并没有过多说这个事情,知道他暂时是不能走了,给他上好手上的药,将他扶回了床上,自己去了灶房给他煎药。楚默离昨晚睡得很好,暂时睡不着了,朦朦胧胧地又看见挂在帐钩上的香囊,想起了他们相识的过程,有些走神。灶房里,经过楚默离刚才那么一问,水乔幽一边煎着药,一边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的事情。她当时穿的那身衣服,的确很像嫁衣,但是它和大邺女子嫁衣的制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确定,那只是一件礼服。水乔幽端着药再进到内室时,楚默离的神思才重新回拢,放在香囊上的手未及时收回来。被她撞见,他也没尴尬,在水乔幽的帮忙下,坐在床头,就着它和她闲聊道:“这香囊,你还留着。”他这么一说,水乔幽也想起了当时这香囊的来历。“……嗯。它驱蚊的效用很好。”楚默离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没有再说。垂眸接过她手里的药时,嘴角不自觉往上勾了一点。就在他将药送到嘴边时,那弧度又不受控地落了下去。到了晚上,楚默离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症状还是没有一点好转。,!水乔幽再次给他送完药,听着他还以为是余毒未清,还安抚自己,将实话和他说了。楚默离听后,问了和景言君一样的疑问,“那药,放多久了?”“……一百多年。”楚默离没听出她有开玩笑的意思,和她互望了许久,问道:“这也是你家祖传的?”“嗯。”“……你之前自己也吃过?”“嗯。”“……”楚默离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句,“以后,你自己就别吃了。”楚默离不想让自己中毒的事,被他人知道,暂时在她这儿住了下来。水乔幽虽然不是很会照顾人,但是她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这么热的天,昨晚楚默离没有沐浴,她见他躺床上睡不着,欲言又止的模样,意会了他的意思,给他打了水。楚默离行动不便,但也没喊她帮忙。可是,他刚走两步,就撞凳子上了。水乔幽扶住他,瞧着他那只惨不忍睹的手,还是问了一句,“可要帮忙?”这个忙,好像不太好帮。“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水乔幽见他坚持,就放开了他。可她还没出门,晚上视线更加模糊的楚默离又踢到了另一条凳子。要不是水乔幽反应快,他能直接栽浴桶里去。水乔幽扶着他站稳,眼睛不聚焦的楚默离揉着自己的手,看上去好像有些沮丧。她手一松,他人就开始晃。水乔幽重新扶住他,没再问他,伸手去替他宽衣。楚默离凭感觉用左手拦住了她的手,“阿乔,男女授受不亲。”这话甚是耳熟,但水乔幽记得他当时不是这样说的。“你之前不是说,这话用在我们身上不合适?”楚默离被她噎住。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过了一会,才道:“现在不一样了。”水乔幽琢磨着他这话,哪里不一样。楚默离猜出她心思,“你就不怕我们孤男寡女,若是再被人撞见,你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他听李媒婆的话,她还没有答应夙沙月明,但是也还没有拒绝他。可见,她在考虑。:()日暮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