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画局出来,水乔幽赶回了等君来。东面夙沙月明他们住的那边,可以听见观棋的说话声。水乔幽刚开始以为他们是起得早,观棋的碎碎念多传了几句过来,才知道他们也才刚回来不久。水乔幽见天色还有点灰暗,快速换了套衣服,然后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又通过窗户出了等君来,来到就近的河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将衣服和沾血的手帕都烧了。一切处理妥当,她重新回到等君来。刚进屋,外面就开始下起了小雨。她用昨晚的凉水迅速洗了个澡和头发,头发擦到半干,打开了房门。门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风吹进来,吹散了屋里的闷热,也吹散了她带进来的最后一丝血腥味。这雨一下,本来准备出门支摊的她,也不得不暂时搁置这项计划,没急着出门。她在前面窗边站了会,刚准备转身,见到夙沙月明撑着伞冒雨来了她这边。夙沙月明一般不会贸然来敲她的门,更何况这么一大早冒雨过来。她将人迎进了屋。她屋里只有昨晚的茶,只好同夙沙月明说抱歉。夙沙月明并未在意这些,让她不用忙活,迟疑少时,直接说了过来的原因。“昨晚,我和秋浓出门,在街上看到了傅老爷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傅澍身边的年轻人?水乔幽很快猜到了人,“右辞?”夙沙月明点头。水乔幽并未意外,详细问道:“他找你了?”“没有。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不过……”夙沙月明话语停顿了须臾,才接着说,“他当时应该是想找我,可是后来没过来。”夙沙月明开始以为他的矛盾是因他身边还有个夙秋,但是后来他发现好像不是这样。“我跟上了他,但他好像有点小麻烦,我们还是没碰面。”这事看起来本来就像个巧合,可想起傅老爷子对水乔幽的态度,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事还是应该水乔幽说一声。说这话时,夙沙月明的神色闪过一抹尬色。水乔幽捕捉到,记起刚才观棋的碎碎念,想到了他们也一夜未归的大致原因。夙沙月明补充道:“这件事,我没有同秋浓说过。”水乔幽没再多问。夙沙月明也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心思,瞧着雨,转了话题,“下这么大的雨,今日可要要出门?”水乔幽目光也转向窗外,“先等等看。”夙沙月明听着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又同她聊了几句日常,想着这是她的房间,为了避免惹人误会,就没再打扰她,起身告辞。水乔幽送走他,给自己倒了杯过夜的茶,闻着没坏就喝了。端着茶杯,她又在窗前站了一会。一直到巳时,楚默离和顾寻影他们都还没回来。巳时一刻,雨小了下来。水乔幽没再在房里闲着,找酒楼借了把伞照旧出门支摊。等走到平日支摊的街上,雨已停了,她将小摊支到了老地方。闲坐了半个时辰,来了第一个客人。刚将客人送走,面前又坐下一个。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道:“写信还是读信?”对方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的脸。水乔幽瞧着他,面色如旧,用镇纸压住有点不听话的信纸。右辞掏出五个铜板放下。水乔幽提起笔,“写什么?”右辞出声,“是老太爷让我来找你的。”水乔幽只是看着他,并未接话。右辞拿出一封信,推到她面前,“这是老太爷让我交给你的。”信封空白,却用了火漆封印,盖了傅澍的私印,足见他对此事的郑重。漆印完好,未见私拆再封的痕迹。水乔幽垂目望了一眼信,没有动手去拿。手里的笔,墨汁都集中在了笔尖上。她转动了一下笔,以保墨汁不会掉下来,还是没有放下笔。右辞见她反应,猜不出她想法。两人对视片刻,他自己再次开口。“老太爷还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但是我今日不方便带在身上,晚上我在城东的那座金华寺等你。”先前淮地信佛之风盛行,这城中也建了几座大小不一的佛寺,去年朝廷新律下来,城中的几座佛寺香火就陆续都断了,佛寺都空置衰败,平日里除了乞丐和难民,几乎没什么人再去那些地方。右辞想到一事,知道傅老爷子将那件信物给了她,又提醒道:“以后,不要去城西的书画局。”大白日的,右辞也不方便在这多留,话已说完,不再等水乔幽回应,准备离开。水乔幽将笔放下,抽了最上面那张白纸,折好装进信封里,递给他。右辞一愣,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不明所以地接过去。水乔幽腾出手,将他放着的五个铜板收了过去。右辞瞧着她的动作,再看手里那封信,呆怔少顷,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收下‘书信’走人。,!水乔幽瞧着他留下的那封信,没有去拆。又有客人过来,她就将信收入了袖袋。忙了一个时辰,雨又下来了。她收了东西去前面茶楼躲雨,茶楼里依旧在热议淮南难民和雍人冲突一事。她坐在角落里用手撑着脸眯了半个时辰,听到了隔壁的隔壁有人说起了无舟书画局遭遇了假东家的乌龙趣事。她撑着脸继续眯着眼养神,对他人所谈没生出半分好奇。到了下午,雨又停了。水乔幽补足了精神,回到她的小摊前,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再去关心过书画局的事情。黄昏时分,照常收摊。她并没有前往右辞说的金华寺,而是直接走向了回等君来的路。才走几丈,下得没个规律的雨又落了下来。她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不喜欢打伞。虽然她出门时借了伞,看雨没多大,也没撑开,冒雨慢行。忽然,头上雨水消失。水乔幽仰起脖子,看到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顺着伞柄转头,瞧见了几日不见的脸。楚默离瞧着她脸上的雨水,不解轻问:“怎么不打伞?”他眼下有点泛青,估计还没来得及补眠。“……嫌麻烦。”楚默离第一次听到人将这种理由说的这么认真且理直气壮,先是一愣,随后递了手帕给她。水乔幽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楚默离见她不接,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狼狈,手伸了过去。“脸上都是雨水,不难受?”手帕碰到了眼角,水乔幽手想要动,听到他的问话,望见他眼中的认真,意识到他没有恶意,手又止住了。楚默离也在这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的不妥,动作顿住,视线微移,对上她的视线。两人共着同一把伞,四目相对,气氛陡然变得怪异。楚默离本想将手收回来,同她道歉,被她这么一看,手鬼使神差的没听大脑使唤。他错开她的目光,继续帮她擦着眼边的雨水。他动作很轻,却很快就擦完了。“好了。”将手收回去时,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手。他这话说的,水乔幽一时不知该不该道谢了。他自己没想要她这道谢,撑着伞重新迈脚,同她闲话日常,“下雨了,为何还出来?”水乔幽还是省了那句谢语,回道:“先前没下雨。”楚默离一时哑住,默了一息,换了话题,“怎么想起,去帮官府抓贼了?”水乔幽那日去官府,留的是假名,但她后来同夙沙月明兄弟二人提了一嘴,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快知道此事。她诚实道:“他值五十两。”楚默离虽然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听到她自己说,还是在心里笑了笑。他主动同她说起了自己这些日子的行踪,“这几日,我出城剿匪了。”这是他的事情。水乔幽没接话。楚默离习惯了她的话少,自己接着说,“你给夙秋的那支袖箭,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这次剿匪,你功不可没。”水乔幽没有否认前半句,但后半句她像是没听懂,“此事还和土匪有关?”楚默离看她望过来,给她解释,“那日我们路过那一片,土匪众多。除去土匪,还有以土匪做为掩护的大邺乱党。”水乔幽这下明白他话中之意了,只道:“能帮到公子就好。”楚默离瞧着她走的方向,“准备直接回去?”“嗯。”楚默离有话到了嘴边,又迟疑起来,三息过后,还是没再说。知她话少,他也没再聊其他的,撑着伞就着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水乔幽本来同他隔了半步距离,走了一段,见他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身上则被雨水打湿了半个肩头,在他又准备将伞往她这边挪点时,她往他那边靠近了半步。楚默离微垂视线,瞧见这半步距离的消失,将伞柄稍微扶正了些,但尽量还是以她为主。直到进了等君来,楚默离才重新开口,又说起了剿匪一事。“昨晚剿匪,有两个身份特殊的人。我听袁松说,你曾见过他们。”水乔幽偏过视线,用眼神询问何人。下雨天门口也没其他人,楚默离一边收伞一边告知,“两个从雍州来的商人,一个人称陶三爷,一个姓康,前几日都随夏家的人去过百花深,可还记得?”水乔幽回想了片刻,“有点印象。”对于这两人是土匪一事,她并未有吃惊,反而是符合她一贯的性子。“那你当时对这二人是何印象?”思忖片刻,水乔幽认真回答了他,“康掌柜对陶三爷马首是瞻。”楚默离思索片刻,又问:“可还有其他的?”水乔幽见他是认真在听,多说了一句,“那个陶三爷,不像个商人。”她这个说法同这些日子和陶三爷接触过的人认为的完全相反。“怎么说?”,!水乔幽话说得长了些,“当晚,夏二爷带来的人有一半都是行商的,他们聊得很好。但是,凡是和经商有关之事,都是康掌柜替他做答的。他就连他们自己所经营的商号都有诸多不了解之处。”不过,这个陶三爷很会应酬,也会看人,他一圈酒敬下来,大家相谈甚欢,再加他乃无舟商号的人,大家都没注到这一点。袁松应该是注意到了,可因他是夏老爷子让夏二爷给他引荐的人,又也因他背靠无舟,恰好是袁松想要它在归安增开的商号,他并未将此人的这点异常放在心上。楚默离听着,垂眸沉思起来。她这个说法虽然和大多数人认为的不同,但在这之前,袁松其实也说过。两人谈话的功夫,已经靠近了他们住的小院。楚默离重新撑开了伞,撑在两人头顶。迈过月洞门,楚默离再次出声,“你那日说的酒楼,就是百花深?”他这话转得突然,水乔幽稍微回想了一下他说的‘那日’,才答:“嗯。”“……你可知百花深是什么地方?”“……酒楼。”楚默离沉默一息,告诉她,“以后袁松若是再拉你去那里,你不愿,直接拒了他便是。”水乔幽分析着他这话的意思,觉得他可能误会袁松了,想到袁松对自己的诸多照顾,她出口替他辩白了一句,“他没有逼迫我。”楚默离脚步停滞……她这话的意思是,她是自愿的?转头瞧见她诚挚的眼神,他话在嘴边滚了几次,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夙沙月明房里开着门,他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看见了他们,出来同他们打招呼。楚默离借着这一时机,终止了这个话题。楚默离已经两晚没回来,之前几日也是早出晚归的,夙沙月明想请他们进屋聊,可看见他衣服湿了一半,止了这个想法,关怀了他几句,没再耽搁他,让他赶紧回房换衣服了。楚默离先将水乔幽送到了她房间门口,才撑着伞回自己房间。夙沙月明瞧着他们共撑一伞的背影,那种失落感又冒了出来。还没两息,他听到观棋的脚步声,将失落快速隐藏起来。观棋出来,站在他身边,看着楚默离踏上台阶的背影,啧啧两声,又小声一叹。:()日暮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