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带是松开了,头发却被紧紧地攥在老人手里,另一只手直接上前扇了一耳光,宋知气急,顾不得老人的身体,一把拽开她的手臂,捧着黎浦的脸皱着眉转身把她拦在身后。
黎浦被宋知一把拽开领带,弯着腰拼命咳嗽,老太太已经完全失去理智,被老头子拦腰抱着,不顾形象地指着她们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早该知道你不靠谱!根本就没有女孩样!不伦不类不男不女!”
听到这话,黎浦浑身僵硬,宋知原本想着对方说得多难听也都忍了,这一刻她没法无动于衷,“女孩子什么样子?女孩子就不能短头发吗!”
老人被她的气场吓得一愣,刚准备开口又被打断,“没有达到您的诉求我们很抱歉,但我们从来没有承诺过您一定会打赢这场官司,您不能因为心疼您的儿子就伤害别人的女儿吧!”
“你怎么说话的呢!?打输了官司还这么理直气壮,我要去投诉你们,投诉你们拿钱不办事。”老太太一肚子气无处释放。
宋知很少和客户起冲突,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可以,这是我的名片,你们现在就去投诉。”
“你这什么态度!”女人丈夫一脸震惊气急败坏。
两位依旧不依不饶,宋知一把拽过生无可恋的黎浦下了楼梯往外走。
这样子回律所少不了被看笑话,宋知看了眼一旁瞥着窗外的人让出租车司机开车去了后海,黎浦下了车也没回头,只顾抱着一袋子诉讼资料,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宋知站在她身后看着小徒弟落寞的背影欲言又止,什么时候见她都是嘻嘻哈哈一派欠揍的表情,突然受到这样的打击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过去。
最终宋知快步赶了上去,拉着黎浦的手臂找了湖边的长椅落座。
垂柳拂岸,微风送来阵阵清凉,不远处一老人正在垂钓。
黎浦白色短袖衬衫前的花领带被扯得彻底没了形状,歪七扭八地挂在脖颈之间,耷拉在怀里的资料袋上。
宋知看着老人的背影,那人娴熟地挂钩抛竿,只听旁边小徒弟大声冲着湖面喊着,“什么垃圾法官,什么破烂律师,明明就是欺负人,判的什么玩意儿!一群傻”
宋知一把拽过黎浦,她愣在原地看着宋知一脸严肃,“你是不是觉得输了官司很丢人?”
“本来就不公平,那个审判长那么强势,我只是个菜鸟律师……”
“我的徒弟,可以输官司,但不能输风度。”宋知不允许自己的徒弟为失败找理由,“律师这份职业不是为了你的面子争强好胜,是为不平而鸣,为不公而战,是竭尽全力之后的问心无愧,你在这哭哭啼啼能解决什么问题?能哭出谅解,还是哭出改判?”
听出师父是真的生气了,黎浦有些害怕,肩膀垂下瞥了瞥宋知一眼,“我就是挫败难受嘛。”
“这么点小事就难受成这样,趁早别做律师了。”宋知不急不缓,“毕竟再不长进,以后不知道还要输多少次。”
“师父!”黎浦急得眼泪直流,“你真是往我心窝子里扎刀!”
“怎么?知道疼了?哭不长记性,疼才长,知道疼以后就别犯同样的毛病。”
就这样两人一句话也没再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日暮西山,黎浦终于舍得把怀里的东西放到一旁,她一把拽下领带在手掌卷了卷,盯着掌心一团布料语气平淡,“奶奶把弟弟弄丢了,过于自责突然就患了阿兹海默症,谁也不认识,还不停地往外跑说是要去找他,我和弟弟是龙凤胎,长得像,他们骗奶奶说我就是弟弟,奶奶不相信,说弟弟没有长头发。后来爸妈就让我把头发剪了,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哭,他们就好像根本听不见。”
黎浦自嘲地笑了声抬头看着晚霞洒在湖面,宋知第一次见她如此正经,侧着脑袋不说话。
那句脱口而出的偏见深深刺痛了黎浦的心。
谁心里没点秘密,平时黎浦总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但宋知知道她对待每一件案子有多努力,从一开始的漏洞百出到现在进步飞速,这背后付出的汗水不是一星半点。
出于职业习惯,律师多半有究极根本的执着,但宋知不爱去探究别人的隐私,黎浦不说她也不问。
原来黎浦不是一开始就是短发,听她这么说,宋知脑子里自动脑补着,黎浦皮肤好鹅蛋脸型,五官精致立体,长发一定漂亮。
“就这样我代替弟弟活了七年,直到奶奶去世,我也习惯了男孩子打扮,可是街坊邻居开始对我议论纷纷。”黎浦攥着手里的花领带,“爸妈好像突然间意识到我是女孩子,应该留着长长的头发穿花裙子,可是我的裙子早在七年前就被他们扔了。”
她眼眶微红,满腔的不服气,张了张嘴舒了一口气,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大理石围栏,“他们也开始和街坊邻居一样骂我不男不女,骂我是个怪物。”
被当作替身,被外人指指点点,还要被至亲之人厌恶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宋知只经历过后两种,但也足以让她难过许久,她无法体会全部,但也能品味一二。
“我是怪物吗?”黎浦眼里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愿意流下一滴,咬着后槽牙质问,“现在这样不是他们当初想要的吗?凭什么他们要我怎样就怎样?我偏不!”
有些情绪不被表达,并不代表不被在意。
她为输官司哭得涕泗横流,此刻,却憋着眼泪。
少年人用自己的行为来表达委屈,不妥协就代表着抗争,可是,她的内心深处,依然藏着最原始的向往,所以那条花领带就成了她作为女孩子唯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