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何时能回来?”
“这……至少也要几日后吧。”
徐飐当然没法儿跟兰雅确保,所谓“几日”,究竟是日、还是十日。别说徐飐了,就连萧弋本人,对何时才能再见“父母”,心里也是照样没谱。
他抵达往生楼总址的所在地、距离大邺皇都燕京东北六十里的砚岭时,又已是新的一天。
砚岭险峰高耸,一湾深不见底的湖泊与山脉相连,名为玄渊。和初来乍到时如出一辙,如同行尸走肉的衣拾叁,撑着艘带篷的小船,将萧弋渡到了山脚下。
往生楼内运转如常,唯独有块地方,冒出了乱七八糟的嘈响。
萧弋侧耳一听,坏了,那不是他自个儿的地盘、山林掩映中的无念阙么。
站定到无念阙大门口之时,萧弋便见到玑玄子那老不死,正在厅里一蹦三尺、吱哇乱叫。
而在玑玄子对面,无风榭的寒江雪低眉顺目地欠着身,怎么瞧都像是有求于人,因而刻意放低了身段。
玑玄子得见萧弋归来,直接就将寒江雪晾在了一边,跳着脚往萧弋身前冲过来:“小朋友,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没你陪本尊侃大山,本尊可是老寂寞了!这么大间屋子,就剩本尊还有那两只臭猫!你再不回来,本尊就快把猫语学会啦!”
萧弋还没了解玑玄子和寒江雪这二位是在聊些什么,就被玑玄子扯着手腕子一溜小跑。
玑玄子刚好抓到了萧弋戴着那件暗器的手,木头硬邦邦的触感着实令人提神醒脑,这老孙子再度“哇呀呀呀”一声吼,随后便做贼似的,把小脑袋捅进了萧弋宽大的袖口。
过得片晌,又见这位老前辈“啧啧”赞着“妙啊”,从萧弋袍袖里拱出脑袋,一个轱辘翻个身,又抓住了萧弋的另一只手。
这回玑玄子倒是正经了些,摸的是萧弋的脉象。
可这不摸不要紧,一摸之下,他就又来了记狮子吼,吹着不存在的胡子直跺脚:“呔呔呔,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本尊为小朋友你全力配置的奇药,那人竟敢用个烂方子将药效尽数散了去?!来呀,快把那人带到本尊面前,本尊定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萧弋一阵脑仁疼,不禁在心里笑笑,看来有兰雅在,玑玄子这老孙子也算有生之年棋逢对手,真是不容易。
他闭口不提兰雅,对着玑玄子好一通东拉西扯,总算安抚住了这位老前辈的情绪,稍后才无奈冲寒江雪挽起个微笑,询问寒江雪因何造访。
寒江雪描摹得一丝不茍的眉毛,此刻就像个大写的“八”字。
“好弟弟,你姐姐我……我……”她扭扭捏捏,几度欲语还休,而后猛地噗通一下,就在玑玄子面前跪倒,“前辈,这次我真的心意已决,您就成全了我吧!”
玑玄子蹦到堂中主位太师椅上,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寒江雪,你可必须得想好咯,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东西一旦没了,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寒江雪声泪俱下:“现今这样,我纵然活着,也永远觉得自己不是个完整的人!不是真正的我!当初在南海时,我一时冲动对您不敬,也是为了这个!求您帮帮我吧!”
玑玄子打着哈欠摆摆手:“成吧成吧,你快别哼唧了,听得本尊肝疼!待本尊做足准备,你也做足准备,咱们就把手术做了。别怪本尊没提醒你,这手术非同小可,术后你少说也得卧床休养三个月,将遭受的痛苦也远非常人可忍。”
“只要能达成所愿、身心合二为一,我什么都不怕!”寒江雪坚定扬头,视死如归得让萧弋只想管她叫爸爸。
“得嘞,快走吧快走吧!”玑玄子就差拿上扫帚赶人。
寒江雪盈盈起身,抹着泪花儿往外走,萧弋便跟出去送了送她。
他刚才在一旁听了玑玄子和寒江雪的对话,仿佛已明白了什么,这时再看寒江雪,只对她的执着打心眼里佩服。
“好弟弟,姐姐是不是吓着你了?”寒江雪走到室外,冲萧弋破涕为笑,轻叹道,“人呀,说白了就这一辈子,我不问前世、不期来生,只想在今夕、在这有限的几许岁月里,潇洒为自己活一回。”
她沐浴着暖阳,又掩面轻笑:“好弟弟,你也听到了,前辈说我得有三个月下不来床。我瞧着你这无念阙实在冷清,连个人手都没有,不免心疼得要死。那不如这么着吧,往后三个月,我将无风榭的人全都遣到你这儿来,借给你用,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如此,你觉得可好?”
寒江雪这么说了,也当真这么做了。
再过一日,无念阙便乌泱泱地堆满了人,就快没处下脚了。
孰料萧弋这位正主,没几天却又人间蒸发,把无念阙翻个底儿朝天,都找不见他人影。
泱泱大邺,物阜民丰,只是最近一段时日,坊间总有传闻,洛水之滨不甚太平。
暑气高涨的某个傍晚,洛水渡口旁的一间小酒肆中,正有几个纳凉的大哥,闲聊着近来洛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几起悬案。
酒肆之外,则刚刚经过了一列锦衣卫的巡逻卫队。
这也不出奇。
前朝独尊佛教,洛阳为前朝东都,一度是九州上下佛学最为昌盛之地。大邺立国后,道教地位提升,与佛教同样信众甚多,但若说起禅心圣境,自当仍属洛阳第一。位于城内的白马寺,更是素有“天下第一寺”之盛名。
几年前,有位圣僧自天竺远道而来,与白马寺方丈共同精研佛学,从此声名远播。近日锦衣卫人马在城中大街小巷成群巡检,正是因为,大邺当今的天子、惠宗皇帝萧晃,欲亲往白马寺、听两位得道高僧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