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随即点头道:“没错,前几日我探查外城,恰巧去过那边。黎王府建在离海湾不远的地方,周围确有一片椰林,和唐公子所说一致。”
几人中稍微年长的一人,略显茫然地叹口气,只道他哥儿几个追随沈夜多时,出生入死、任劳任怨,但仔细琢磨,几人自打来了南海,在沈夜令下所行之事,却都不能算办公务,他们更像是在替沈夜个人的私事奔波。
马上便有人附和,说自己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对那个因犯下重罪被削除族籍、还加入了江湖组织往生楼的萧弋如此上心,生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话了。
又有稍年轻的一人道,一看自家大人就视那位萧公子为知己,古有伯牙为子期“破琴绝弦”,今就有自家大人为那萧弋赴汤蹈火,没毛病。
更有甚者,干脆“嘿嘿”一笑,讳莫如深地反问上一句,咱们大人与那萧弋,何止是知己?
当然,也有人听着大伙儿七嘴八舌,最后只委婉地表示,自家大人的所作所为,他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虽说几名将士各执一词,多多少少都有点小意见,但大家始终对沈夜万般信任,又都是有热血有志向的青年,所以来回对视之下,仍旧决定分头行动,一拨人返回驿站、将今夜发生之事告知温让,另一拨人则直接前往黎王府、看看能否与沈夜碰头。
椰林繁茂,零星的月光透过铺天盖地的树影洒向地面,斑斑驳驳,荡如水波。
萧弋杳无声息地坐在树下,已足足有两个时辰。而在此期间,沈夜居然丝毫没有变换过身姿。萧弋这时才发现,这人当真已在不自觉间沉沉睡去。
他突然暗笑自个儿太傻,大好的遁走良机,差点就要白白浪费。
他当然得承认,这样不告而别,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可除此之外,他也确实想不到其它的法子,能从沈夜眼皮子底下脱身。
过了这村没这店,萧弋回望沈夜一眼,当即狠下决心,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欲往林间深处走。
可惜,“万物有灵”这个词儿,他显然理解得不够透彻。
沈夜疲惫睡去,一边的老马却倍儿有精神。这位马大哥眼睛一转,尾巴再来回一扫,一记嘶鸣便脱口而出,像是生怕沈夜察觉不到异动,非得煞有介事地提醒上他一声。
沈夜即刻睁眼,视线的焦点不偏不倚落在萧弋身上,也将清冷的声音,缓缓送入萧弋耳中:“即使要走,至少也等到天亮。”
哎,怎么还是被发现了……萧弋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故作淡然,漫不经心地背对沈夜道:“既然要走,何必等到天亮。”
沈夜望着萧弋背影,目光如炬:“好,那你想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萧弋脑子里忽然轰隆隆一响,一夕之间,竟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沈夜!”他终归转回身来,音色激动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沈夜直视萧弋,眼白上仍满布着红血丝。
“不要对我这样好,”萧弋的眼睛也泛起红晕,“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你的恩情,我还不起……”
“谁让你还了?”沈夜长眉深蹙,唇角轻颤,“萧弋,我对你好是我的事,我从没想你归还我什么。”
“说得好,你对我好是你的事,但接不接受是我的事!”萧弋强行提高音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在天机岛上时,你给我渡过气,后来在敖人领地,你又给我喂过药,每一次都是嘴对嘴!更别说后来,你还在大庭广众下抱我……简直一次比一次过分、一次比一次离谱!“
“彼时你性命堪虞,我救你也有错?!”沈夜似在一瞬被萧弋的话激怒,额上凸起青筋。
“你没错,错的是我!怪我这副身子不争气,才总给你可乘之机!”萧弋说着又咳嗽起来,咳声变得比之前更急促、更颓靡,“你越对我好,我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沈夜,不好意思。你的好意,我再也无福消受了。求你……让我走……”
“走?”沈夜的眼尾眉梢,每一寸线条都绷到快断弦,“萧弋,你才与族人化解矛盾,难道不该多珍惜些自己的性命?你自行离去,万一再遇到寒江雪等人要捉你回往生楼问罪,那你又当如何?”
萧弋边咳边摇头:“不如何,就只当是我命中该有的劫数。”
“……”沈夜不再吭声。
“……”萧弋也不再说话。
偌大的椰林中,唯有微风过境时,能听到草木簌簌地摆动。
亘久的岑寂过后,萧弋方才又幽幽低语:“沈夜,我只想你明白,你的人生还很长。而我不同,我注定只是个过客。这世上还有太多人、太多事,比我更值得你关心。”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林子远处传来些微的人语,似是沈夜手下的几个将士已寻到了这儿,于是再度转过身去,眼眸低垂:“你的人来了。我想,他们定然不希望看到,自家号令千军万马的锦衣卫指挥使,沈夜沈曦行,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家伙,玩忽职守、虚度光阴。”
几名锦衣卫将士步入林间与沈夜汇合之际,萧弋的身影,也刚刚好消失在沈夜视野之中。
几人只见沈夜、不见萧弋,不禁都深感纳闷儿,但看了沈夜足以杀人于无形的目色,谁也没敢多问半句。
沈夜无言静立,在这片椰林中直待到天色渐明,才与几名将士出了林子,踏上大路。
那匹老马原由一名将士牵着,从林子出来得见天光后,却自个儿蹬了蹬蹄子,脑袋一甩就挣脱了牵绳的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