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言罢,温让主动拿手中的杯子与谢峻的酒盅相碰,温润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便转身返回席间,徒留下谢峻一人似懂非懂地愣在原地。
敖人筵席久久不散,沈夜去往关押萧弋的小院,时已近子夜。
没到院子前,沈夜还在踯躅进屋与否,结果却看到船型屋大门紧闭,门上还赫然多了条粗长的铁锁链。
而玑玄子盘腿坐在屋门口,怀抱那口熬汤的小砂锅,一会儿咬牙一会儿瞪眼,似乎对着一口锅产生了强烈的情感,还是爱恨交加的那种。
沈夜立即察觉不对,不等看守院子的两名敖人手足解释,已一个闪身来到屋前,冷睨玑玄子:“怎么回事?”
玑玄子没好气儿地扬起脑袋:“什么怎么回事儿?本尊瞧着就一样事儿,那就是,这儿没你的事儿!回吧回吧!”
船型屋是敖人的典型民居,敖人信奉鬼神,为防邪祟入侵,所以居所全都有门无窗。
沈夜不理玑玄子,盯着门上铁锁思索须臾,渊眸一紧,一个纵身就跃上了屋顶,利用随身的六斮剑,在茅草搭成的屋顶上划出个“天窗”。
“哎呦喂,‘上房揭瓦’,不走寻常路啊!”玑玄子不屑地咂咂嘴,摆出个意料之中的表情,“小朋友你瞧呗,本尊早说了,掩什么耳、盗什么铃?!你这招太烂!没用!什么路数都拦不了这小子的!”
沈夜自“天窗”俯瞰屋内,只见萧弋的确人在房间,却对外界的声响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萧弋应是睡着了,仰卧在床榻上的那副身躯,脸色幽白,气息微渺,胸膛几乎不见起伏,似是件天青釉的汝瓷、也像幅赤辰砂的帛画,易碎且难存、沉静又疏离,引人欣赏、耐人寻味,却就是瞧不出什么活物的表征。
“玑玄子,你对萧弋做了什么?”沈夜居高临下地回眸,眼神见血封喉。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怎么,你以为本尊故意要坑害这位小朋友?!”玑玄子一下来了精神,搂着那一锅已凉的参汤,狠狠地敲着砂锅壁,“瞧瞧,这好东西本尊既舍不得喝、也舍不得丢!就这么等到了你回来!本尊才不想和你分享!”
他随即便将萧弋所求讲与沈夜,末了还来了句讪笑:“嘿,本尊才发觉,你俩脾气都不小啊,刚才本尊真的差一点就背过去了!后来本尊转念一想,小朋友把自个儿搞成这样,还要请敖人弟兄们来给屋门上锁,纯粹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再没活路,因而不想面对你呀。睡着了,不就眼不见为净了么!”
沈夜听后,一时默不作声,过去稍时后,突又目光一凛、飞身而下,毫不客气地从玑玄子怀里端走了那锅参汤。
“唉唉唉,咱还没来得及杀鸡熬汤呢!你小子可别想着独吞!给本尊剩一点啊喂!”玑玄子抓耳挠腮有如大马猴。
沈夜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目光越发冷厉。
玑玄子一哆嗦,就见沈夜已带着那锅参汤再次跃上屋顶,并从“天窗”落身屋内。
眼下,屋中便只有沈夜和萧弋两人。
沈夜将砂锅放到小火炉上回温,待参汤温热后,便将汤汁倒入碗中,端着汤碗坐到萧弋床边。
也不晓得萧弋这家伙怎么搞的,睡就睡吧,鬓角发丝凌乱不说,脑瓜顶上偏又支棱起一撮毛来。
沈夜骨子里仍旧看不得不规整的物事,动作轻缓地为萧弋整理鬓发,也想将萧弋头顶的那撮呆毛制伏。怎知呆毛百战不殆,沈夜指尖每将它压平一次,它就瞬间再撅起一次。
沈夜无奈作罢,扶起萧弋上身,让这通体冰晶似的家伙靠在了自己身间。
萧弋脑袋上的那撮呆毛,也便继续跷着它的二郎腿,像极了得胜后在耀武扬威,戳着沈夜的脖颈,也戳着他的心。
“为了躲避我,宁愿选择一睡不醒……小猫儿,你当真如此厌恶我么……”沈夜神色如霜雪寂冷,心头却似被烈火焚烧,默默念着,把汤碗送到萧弋唇边。
说起来,沈夜有了给昏迷之人喂食的经验,还得多谢萧弋曾强迫他拿秦绯练手。
却不成想,给这家伙喂药,竟比秦绯难上了十倍百倍。
不管怎样变换汤碗的角度,碗里的参汤就是无法顺利进到萧弋嘴里,汤汁顺下颚一路流淌,难免濡湿了萧弋的发尾与衣襟。
沈夜不得已暂时放下汤碗,将萧弋摆回平躺的睡姿,替他擦拭脸颊和发梢。
就着微弱的光火,沈夜看到萧弋隐在黑发中的白发,居然比前些日子多了两倍不止。
再做尝试时,沈夜手上汤碗靠近的对象,不再是萧弋,而是他自己。
舌尖触到汤汁,沈夜不禁皱眉——这汤还真如萧弋所说,味道奇诡,饮入咽喉需要勇气。
下一刻,沈夜便含着这口参汤,翻上床榻,把自己的脸凑向了萧弋的脸,微微偏头,用自己的唇峰撬开了萧弋的唇齿。
和给萧弋渡气时差不多,这家伙的嘴唇仍然软软糯糯,只不过冰寒的触感又加深了几分。
这一回,汤汁终归平滑地流入了萧弋口中。
见此法奏效,沈夜略感欣慰,眸光中也有了潜藏的波动。
于是,他便拿自己的口腔作为介质,一口一口将参汤送给萧弋,徐徐地、轻轻地,总算教萧弋饮下了一碗参汤。
小猫儿,或许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奢求你明白……
沈夜替萧弋掖好被角,就像在照顾个小小的幼子。
他倏然间觉得从前那样就很好,他们做知己、做良朋,不谈风月、不论春秋……因为,起码在那时,那只小猫儿不会排斥他、更不会与他争吵,他还能看到,小猫儿无拘无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