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七天后便是我的死期了。”萧弋闻言无惊无惧,也没翻身看向沈夜,音色异常平静。
沈夜冷漠点头:“敖人萧弋,只能活到那时。”
萧弋落拓一笑:“早死早超生,挺好。”
外间的风雨似是小了些,一名敖人手足也在这时叩响了屋门。
萧肇在今晚大摆筵席,为一众中原来客接风洗尘,这人正是来请沈夜前去赴宴的。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沈夜开门后,马上为沈夜撑起了事先备好的伞。
“萧弋,等汤熬好,记得喝掉。”沈夜面色冷寂地道出这句话,便随这名敖人手足离开了院子。
玑玄子再憋不下去,沈夜走后,一个鲤鱼打挺就跳到萧弋床边,弄发冲冠:“小朋友,你们那什么族长真的要杀你?!本尊原还想着挑战自我,试试医治你,这当儿瞧,是犯不着费这个心了啊!
这老孙子说着说着,却又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呜呜呜,那本尊还大费周章地搞什么参汤,这不都白瞎了嘛!早知如此,本尊耗给你的那些时间,不如多喝两盅酒、多吃两口肉!”
萧弋这才缓慢转过了脑袋,一脸清心寡欲:“这般珍贵的东西,浪费在我身上,的确暴殄天物。沈夜身上还带着伤,您虽老当益壮、说到底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您和沈夜一人一半,分了它吧。”
他顿了顿,又对玑玄子道:“前辈,那人参是什么人专程送来给沈夜的吧?来人是个太监?”
玑玄子吸溜着鼻子,哼唧道:“本尊瞅着那小孩儿确是细皮嫩肉的。像!”
萧弋幽幽轻叹。
他刚转醒时就在想,那人参不会是敖人族内的东西。不是敖人的,又是谁的呢?他只能想到远道而来的中原使臣。
沈夜果真为了他这么个不值得的人,与温让有了牵扯。
《天机令》书中写道,温让有谋略、善权术,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他此时主动向沈夜传递善意,不见得好,倒也不见得坏。
“前辈,我命数将尽,也别无所求,只想这几天能少受些病痛、睡个安稳觉,”萧弋冲玑玄子眨眨眼,像只混吃等死的大懒猫,“您对斐斐用的那个法子,放到我这儿,应当也一样奏效吧?”
过不多时,潇潇雨歇。
那一场风雨,也像把晚空洗刷得格外清朗,一斛星斗恰好洒在了敖人岛礁绵延的海岸。
萧肇设宴的场所,又在另一座岛上。
敖人的酒宴与中原常见的大有不同,不在屋内,而在宽阔的露天围场。虽是露天,可也设置周到,席位后方均有高高架起的凉棚,用以遮风挡雨。
也亏天公作美,在今夜还了大家一片朗月清风,场地正中得以篝火熊燃。广袤天地间,举头窥星辰,俯首见农桑。
锦衣卫指挥使沈夜、司礼监掌印太监温让、还有陵沧侯府的小侯爷,三位大邺朝野举足轻重的人物,都被请上了贵宾之席。
萧肇手下的一众敖族同胞则围坐篝火,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共庆平乱之喜。
可惜,有人欢喜有人忧。
听闻萧肇下定决心处置萧弋,小侯爷谢峻的愁容就没再舒展过。
“忞初,你真不再考虑考虑了?”谢峻在席间不止一次恳请萧肇三思,“历来新君即位,为昭示自己高风亮节、安抚民心,都有大赦天下的传统,这是中原王朝的千古遗风。敖族人虽久居南海、有着自己的族规与法理,可说到底也是我大邺子民,随我中原之习、对那人酌情量刑可好?就好比萧诰,他发动叛乱,这罪过可一点不比那人小,你不是也只下令将其终身监禁?”
不奈,这位小侯爷翻过来调过去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话说到脸红脖子粗,萧肇愣是雷打不动。
“偷到族中圣物已是不可饶恕,更何况我父也因此而死,按族规当斩。我早已对天起誓为亡父报仇,定要在族人面前手刃罪人,给大伙儿一个交代。大是大非,我绝不动摇。”对谢峻说出这番话时,萧肇坚定如铁。
谢峻不肯死心,忙不迭地换个思路,又去找沈夜:“曦行,你不是与萧弋私交甚好的吗,怎么他大难临头,你竟不为他说话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曾以一人之力对抗敖族人马的沈曦行吗?莫待到‘君埋泉下泥销骨’,才悲叹‘我寄人间雪满头’啊!”
岂知,无论这位小侯爷如何语重心长,沈夜对此也都是闭口不谈,只向萧肇举杯致酒。
萧肇同沈夜两人沉寂对酌,各自都是目色庄凝,神情肃穆。
谢峻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地闷下一杯酒,随后便拎着酒盅借故离席,一个人走到远离众人的地方,就快把折扇摇散了架。
一直在一边静静瞧着谢峻的温让,也在这会儿屏退了随从,独自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和颜悦色道:“小侯爷心怀慈悲,为了个萍水相逢之人忧思难解,下官敬佩。”
谢峻意兴阑珊:“靖谦,这里也没旁的人,就不要见外了。人们总说世事无常,近日我也感触颇深。人生,还是莫要行差踏错一步为好。”
他讷讷地摇摇头,又道:“曦行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干脆带着那人一走了之呢?他若想走,阿肇族中纵有百人千人,也阻他不住。”
温让拍拍谢峻肩膀:“隐山,世人也说,大丈夫俯仰天地,但求无愧于心。有些事情始终要面对、始终要了结。我若是沈曦行,定然也不希望那人永生背负罪名,一辈子都过着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的日子。真要带那人离开,也必然要离开得堂堂正正、让敖人无怨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