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微微一笑,连蒙带骗着把秦绯拉到了小摊子前。
老板是个老婆婆,在小推车后躬着背,头发遮着脸,昏暗的光线下,瞧不清模样。
她卖的也不是中原常见的酒酿元宵之类,而是南海地界的某种特产,拿冰镇椰汁做底,辅以红豆、百合、莲子,还有杨桃、芒果等很多只在南海生长的水果。
秦绯原还在郁郁寡欢,奈何这糖水委实香甜诱人,她的小脸蛋上,阴霾到底算是被驱散了些。
只可惜,萧弋和秦大小姐俩人仍是来得晚了,老婆婆看样子也正打算收摊回家,所剩的食材,只够再卖最后一碗。而她这小摊前,早就站了另一名食客。
这人身形高挑,披着件蓑衣,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只露出流畅且清晰的下颌一侧,手上还牵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像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老婆婆刚做好的最后一碗糖水,就要被这人买了去。
萧弋不禁暗笑,今天兴许是什么黄道吉日,才会磨砺不断、想要什么不来什么。
他正想着带秦绯到别处溜溜,却见秦大小姐小嘴一撅,又摆出了准备放声大哭的架势。
那戴斗笠的旅人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略微偏个头,自斗笠之下飘出一缕声音。
“我听闻南海这糖水有清热祛湿、润肺健脾的功效,便想着尝上一尝。瞧着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大概想的和我一样。算了,看在这位姑娘的面上,这最后一碗,就让给你们好了。”
这人语调轻快,嗓音比寻常男子略细略高。一语言罢,他便退后几步,似是在斗笠下萧飒地笑了一笑,不待萧弋致谢,已牵着老马走远。
做生意的卖谁不是卖,老婆婆低着头,朝萧弋和秦绯招招手,把那碗糖水端了起来。
秦绯巴巴半张着小嘴,立马拉着萧弋走到推车前,向老婆婆伸出了小手,老婆婆却胳膊一歪,糖水没递到秦绯手上,反倒往萧弋面前一送。
萧弋稍稍一愣,向老婆婆道声“多谢”,掏出银钱摆在台上,将碗从老婆婆手中接过。
也就是这一瞬,碗中椰水清澈透亮,就着零星的火光,映出了老婆婆半边脸来。
萧弋看到碗中倒影,端着碗的手在半空一顿。
下一刻,老婆婆便一记嗤笑,面冲萧弋抬起头来,浓妆艳抹的脸庞,和那灰白的头发、朴素的粗衣,没一点搭边。
与此同时,十数条黑衣劲装的人影,也从四面八方冒出头来,不出须臾,就将萧弋和秦绯团团围住。
谁能想到,这个卖糖水的老婆婆,竟是往生楼的寒江雪所假扮。
那一圈黑衣人影,就是她统领的无风榭人马。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萧弋并不多惊奇,只是轻轻叹口气。因为,前头看到老婆婆七老八十,却有双白净娇嫩的手时,他实已察觉不对。
秦绯这一两年,跟着沈夜见了不少大场面,此时不说临危不惧,却也没像从前那样只顾着尖叫。
但见她硬生生把自个儿刚咧开的小嘴又闭了回去,退缩到了萧弋身后,大眼睛又开始往四下搜寻,似在祈祷着救兵从天而降。
“臭小子,可教姐姐我逮着你了,”寒江雪揭下脑袋上的灰白假发,也脱了身上的粗布麻衣,回复一身绫罗绸缎,香肩半露,美目流转,“姐姐倒想问问你,从前我待你好不好?”
萧弋坦诚点头:“自然是特别好。”
寒江雪冷哼一声,嗔怒瞪眼:“那你为何要伙同外人来坑我?!”
萧弋寂然垂首:“我只能给姐姐赔上千万个不是……”
寒江雪眼珠子直往上翻:“哟,你这是还有难言之隐?快,说出来给姐姐听听,若是能教姐姐满意,保不齐姐姐心情好了,就会替你去向代理楼主求个情,要他对你从轻发落。”
这边厢,萧弋还没作答,岂知那边厢,夜空中忽然闪现出一抹清辉,转瞬即至这处小摊前,快到让人无论如何没法儿瞧清,无风榭那一干人等组成的包围,是怎样被一跃而过的。
这抹清辉,必然是沈夜。
一眨眼,沈夜的影子已拦在萧弋和秦绯身前,呈与寒江雪对峙之势。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沈夜冷眼凝视寒江雪,手上的六斮剑尚未出鞘,已有铮铮龙吟。
这个“他”,指的自是萧弋。
“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咱们又见面了,”寒江雪冲沈夜盈盈欠身,“咱们江湖向来有江湖的规矩,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沈大人在朝为官,没理由插手江湖事呀。”
她虽笑着,脸皮儿上的一层薄肉却隐有抽搐,想来之前在温让战船下折损数名手下一事,仍教她心有余悸,因此也正琢磨着如何避免同沈夜正面冲突。
“你们没离开南海?”沈夜不管寒江雪如何,只冷冷问着自己的话。
寒江雪从袖中摸出她那数不尽的玉石珠翠,边往头上插着、手上戴着,边朝沈夜笑道:“沈大人可别忘了,我这无风榭干的是刺探消息、搜罗情报的营生。乔装改扮、隐匿行踪,我寒江雪敢称第二,天下便没人敢称第一。我随随便便散了些消息、做了些假象,你那几个下属就信了。”
她把戴回宝石的手举到眼下好生欣赏,又冲萧弋努努嘴:“我老早就知你这臭小子是个闲不住的,总会出来走动,便干脆守株待兔。瞧,你这不就自投罗网了么?臭小子,不瞒你说,姐姐先前的确被你气得牙痒痒,满心都在怨你恨你。可后来想想,依你的性子,做出营救族人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姐姐我这气啊,慢慢它就自己消了。你乖乖和姐姐回去,给代理楼主个合理的解释,姐姐再替你说上两句话,这事儿呀,我瞧着也就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