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站在大船甲板上,与栈道上的萧肇与谢峻微一颔首,以眼神示意告辞,随即便抱着萧弋走入船舱。
温让便也向萧肇及谢峻微笑施礼,说了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场面话,而后带同手下一众随从也行至大船之上,下令扬帆起航。
玑玄子适才难得听了萧弋一回话,远离他与萧肇二人,在沙滩上无所事事地踢贝壳,这会儿目瞪口呆瞧了沈夜的行止,也立马拍拍屁股,撒丫子跟上船去。
温让的手下和敖人一样,对这老孙子知之甚少,只道他是沈夜不知打哪儿捡来的小友,于是谁也没有拦他,由得他在甲板上寻到块风水宝地、舒舒服服地吹海风。
大船乘风破浪,过不多时已远离敖人居住的那片群岛。
萧弋再睁眼时,只见自个儿已身在船身上层一间布置典雅的卧房中,并且被沈夜放在桌前坐好。
屋子大门紧闭,再没旁人。
从窗户向外望去,斜阳正好,敖人的岛礁都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点缀在那片浓墨重彩的赤霞之间。
萧弋大约能猜到,沈夜带他上了温让的大船,是因为提前与温让有所协商。
桌上立着面镜子,一旁还摆放着木梳与束发的缎带。镜子不大不小,刚好映出萧弋的头脸,也映出了他身后的沈夜。
萧弋不经意瞧了眼镜中的自己,一瞬恍然。
原身的容貌与现世中萧弋的长相重合之处并不多,他看着现如今的这张脸,觉得陌生的同时,对自己原本的样子,却也记忆模糊。
这家伙那一脑袋长毛,原本扎得就很糊弄事儿,历经刀刃断发后,更显得无法无天,额前凌乱、脑后松垮,一侧短了一大截,另一侧又咋咋呼呼。
沈夜便在这时微倾上身,替萧弋梳理起头发,动作细致入微,任意一根耍性子的发丝,都没逃过沈夜的五指山。
萧弋浑身上下没一处能动,反抗无路、脱身无门,从镜中看着沈夜为他当窗理云鬓,他除了暗嘲自个儿无能,心尖儿上,却也蓦地一阵悸动。
沈夜的脸全神贯注,好看;沈夜的手一丝不茍,也好看……越好看,便越是让教萧弋心烦意乱。
他只有从镜前移开视线,低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敢问指挥使大人,您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带我搭乘掌印大人的这艘船?”
沈夜正做着收尾的工作,一手已将萧弋的发丝拢成一把。
他听了萧弋问话,另一手不紧不慢地去取束带:“今日敖人中心岛上混入了外人,我料想应是往生楼的细作。当初你冒险相救萧肇及其族人,便是违背了往生楼的意图,现今他们得知真相,只怕就要拿你问罪。我恐你独自离去,会有危险。”
稍作停顿后,沈夜沉冷又道:“刚好温掌印盛情相邀,请我与他一同返程。我当时就想到,温掌印为朝廷命官,往生楼理应不至与朝廷为敌。若你能搭乘此船,就算有了庇佑。纵然往生楼真的胆大包天,硬要正面来攻,我看这战船牢不可摧,也总能抵挡万一,所以便承了温掌印的情,并与他言明带你同行。更加巧合的是,你要去儋州,温掌印本就也欲往儋州去。”
“这么说,指挥使大人对我仁至义尽,我必得感恩戴德才是了。”萧弋轻轻一声“啧”,一脸心猿意马的神情。
沈夜所言,果然和他的猜测大差不差。
就只一点,他暂且没想通透:照常理,温让离开敖人领地,就该直接回京复命,他却为何要取道儋州呢?
不一时后,夕阳入海,星月升空。
沈夜也终于给萧弋束好了发髻,虽然仍有几缕碎发荡在两鬓,但比先前萧弋自己随手一抓的马尾,已不要规整太多。
他随之又是拦腰一托,就将萧弋抱到床榻上躺好,甚至替他脱了鞋、盖了被、放下了床头的纱帐。
萧弋头脑发胀,只觉得自个儿的眼耳口鼻,都跟被火点着了一样。
罢了,脸皮儿嘛,又不能当饭吃,丢着丢着,或许就习以为常了。
“喂,好歹解开我穴道吧,”萧弋望着床梁眨眼,语气满是对自个儿的讥讽,“有手有脚个人,却总被抱来抱去,搞得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他转动眼眸,透过纱帐向外瞟瞟,但见烛火萦绕下,沈夜伫立床边,清逸的身形就像笼了层柔光,目色却始终冷冽深沉,遂又道:“怎么,指挥使大人还怕我跳海逃跑不成?放心,我可不想喂鲨鱼。”
可惜了,沈夜对这一番说辞,仍旧毫无所动。
“呵……”萧弋不禁落拓一笑。
沈夜眼下那粒儿小痣,极轻微地颤了颤:“你笑什么?”
萧弋满目寂寥:“以我现在的身体,就算真拿去喂鲨鱼,鲨鱼也会嫌弃吧。”
“你早前若能老老实实地休养,身体又岂会如现今这般。”沈夜终是撩起纱帐,隔着被子给萧弋解了穴。
萧弋四肢活动不再受限,总算舒了口气,才要向沈夜表现一番“感激涕零”,却听屋外有了动静,原是温让派来个小太监,要请沈夜前去议事。
沈夜当即应允,退出房间时,又寂冷对萧弋道:“如无必要,到儋州前我不会再来扰你,你好生休息便是。”
从敖人领地到儋州陆地,约么有个几天的航程。
沈夜确实说到做到,一连数日,都不曾在萧弋面前现身。
而这段时日,萧弋也是哪儿也没去,大多时候都在床上躺着,只在夜深人静之际,拿出少许的时间,临窗独坐于桌前,低头研究那柄名为逆鳞”的环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