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王府的大门外,沈夜依旧孤身静立。
他见温让一行人急匆匆地走出这座府邸,个个面色都不太好看,好像生怕待得久了便要沾染上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于是冷冷对温让道:“靖谦,你的好戏,这么快就散场了。”
温让铩羽而归,难得还能维持住风度:“曦行,这位黎王殿下,果如坊间传闻,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事到如今,我不妨实话与你讲。我来拜访黎王,确是存了点私心。前阵子在敖人岛礁上时,我总觉得,与你交好的那位萧公子的身份,似乎并不仅是一介敖族罪人,他——”
话到此处,这位掌印大人却欲言又止,好似想要暗指些什么。但最后,他却只笑道:“不管怎样,许都是我多想了。曦行,我来南海已快半载,总不好再耽搁下去,这便要返京了。你呢?可欲与我同行?”
沈夜清冷摇头,沉默不语。
温让见状便也不强求,郑重与沈夜辞行,带领手下渐走渐远。
沈夜从黎王府回到官驿,但见秦敛也在喝令家丁打包行囊,打算带着宝贝闺女回家。而前几日还在这驿站中同秦敛谈笑风生的那位名为唐赟的风流少侠,此时却又没了踪影。
与萧弋分离那一日,沈夜心绪低沉,近日来便也没怎么与秦敛等人有交集,唐赟究竟何许人也,他始终不曾过问。
然而,唐赟随随便便就和秦敛混成了自来熟,再加上他的姓氏、和不凡的身手,这位唐少侠的身份,沈夜即使不问,其实也早猜出一二。
蜀中唐家源自唐门,百年前也曾是叱咤武林的大门大派。后来唐家人逐渐退隐江湖、改行经商,代代积累之下,大邺西南地界的酒肆、茶坊、客栈、钱庄,几乎已全为唐家产业。
秦敛的皇朝集团想要开拓蜀中局面,与这一代唐家家主,近年也打过好几回交道,二人表面商界交锋、你来我往,实则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私底下交情很是不赖。
这个唐赟,理应就是唐家后辈的子孙。
所以今时今日,沈夜也依然没有过多询问唐赟去向。
秦绯虽然仍对她的曦行哥哥有不舍,曾经火一般的感情,却似一夜间便不再像原先那般炽烈,归根结底,大概还是对沈夜那一晚的“恶行”心有余悸。
她扭扭捏捏,几番支吾其词,到了临行,就只对沈夜说了声“曦行哥哥,你多保重”。
沈夜见秦绯主动告别,心头如释重负,便命手下几名锦衣卫将士先行护送秦敛一行人回京,并对几人道,自己仍要在南海再多逗留几日。
不知怎的,冥冥之中,沈夜总会生出错觉,仿佛萧弋那家伙也还在这儿,并没离得他太远。
自家大人的心思,几个将士心照不宣,领了命,便也收拾细软,与秦家众人一起启程。
为秦敛等人送行后,沈夜返回驿站之中,却又察觉,这个地方少了个什么人。
他略一思索,便发现玑玄子那老孙子不见了踪影。
和玑玄子一同失踪的,还有那柄太祖皇帝的佩刀“逆鳞”。
明明前几日还在的,这老孙子,会带着宝刀跑去哪儿呢……
太祖圣物失踪,沈夜身为朝臣,自当竭力寻回。这也更给了沈夜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得以延迟返京。
此后大半月,沈夜仍于儋州城周边徘徊。
算算时日,温让浩浩荡荡的队伍、及秦家父女一行人,前后脚都该走到粤闵交界的地带了。
秋尽冬来,换做在中原,已该到了穿棉衣的时节,但南海此时仍然温热如夏,行人往往只着单衣,晌午酷热,还得挽起衣袖。
这一日,沈夜信步而行,竟又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黎王府附近。
黎王府一侧近海,傍晚时分,沈夜独自行走在沙滩上,莫名又忆起了和萧弋在天机岛上度过的时光。
潮水上涨,濡湿了沈夜的靴袜,他垂眸望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思绪纷繁,只觉得每一层翻滚的浪花中,都映着萧弋那家伙的笑颜。
这处海湾的远端,有座小渔村,村里几名小小幼童,这会儿也在沙滩一头。
沈夜不经意地看过去,却见几个小屁孩有男有女,正嬉嬉闹闹地围成个圈,对着圈中的一人指手画脚,又听到这些小崽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要那圈中的人快点把孔明灯扎好,他们要看灯灯飞上天。
几个小屁孩等得不耐烦,闲着四下张望时,自然瞥见了沈夜,当即便有两人跑跑跳跳地朝沈夜而来,拉起他就走:“大哥哥,你快来帮帮我们,那人实在太慢啦,弄了半天还没弄好!”
小朋友们可可爱爱,一个个忽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沈夜难以拒绝,就这样在这俩人的连拉带扯下,到了圈子旁。
他这时才看清,被这票小屁孩们围成一团的,是个身形瘦削的大人,一身玄色的宽袍广袖,面料不算很贵,裁剪却很精良。
奇怪的是,这人头上还绑了个黑乎乎的面罩,从脑门一路遮到下巴颏,完全瞧不见脸。那面罩材质类似乌纱,细瞧却又有些差别。再有,这人的手也不似常人那般裸露在外,而是戴了副金线制成的手套,瞧着极为坚韧。
这怪人正在制作孔明灯,给棉纸和竹篦涂浆糊。他那副手套,多多少少限制了手指的灵活度,所以甭管什么动作,看起来都有点笨拙。
沈夜看着此人,心头忽而无端涌起种熟稔的感觉,脑海深处,犹如有道与此人很相似的影子一闪而过。
这头戴面罩的怪人,听得来人的动静,也缓缓昂起脑袋来。谁知瞧见沈夜后,此人的反应竟跟沈夜差不了太多,也似是愣上了两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