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自觉失言,退后一步,低头应承,“是,方才吃多了酒,有些眼花,连水面上跃过的一条大鱼都看错了。”
楼船这时候并未再向前,只停在宽大河面上,船身随着水波微微起伏。
薛铭扶着一侧船舷,顺着船舷向水面上看。
除开最近一圈能辨出水纹,其它地方都是一片浓郁的黑,之前射落的箭簇无声无息融进水底,虽能隐约看出泛起的深色,却也无法确定那深色到底代表什么。
邹凯向弓弩手比了个手势,弓弩手听令退回舱内。
然后他看着薛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长安那边倒是好交代,但绛州大营这边,这些日子他们本就一直插手陈戬的事,现在他们派来的人又跳了河,这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啊。”
“你说得对,”薛铭看似认同邹凯的话,但忽然转头,向着暗处道,“方才下水的那批人,还没上来么?”
暗处的衙差上前回禀,“水下太黑,目标又分散,一时之间还不能立即确认。”
“不等了,叫弓弩手射出火器。”
“这不妥吧,”邹凯想要制止,“火器动静太大,万一惊动了宴厅那边的人……更何况白日里那艘艨艟或许并未走远,现在放出火器,岂不是会把那艨艟也给引来?”
“你不用管,我心中有数。”薛铭朝着那边的衙差一摆手,示意他立即照办。
火器很快也向着之前射出箭弩的区域射出,弄出的动静很大,水面上很快涌起火光一片。
“下水的人还没有回来,这样会不会误伤?”邹凯又问。
薛铭瞪他一眼,“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你这个刺史,怎么突然畏手畏脚起来了?成大事不拘小节,有人想要找死,我就成全他,总比事后夜长梦多要好。”
邹凯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再劝阻,只摆摆手,“也罢,我去前面看看。”
然而邹凯刚走出几步,忽地又折回来,面上带出忧色,“她毕竟是乌衣巷那边的人,听说又深得帝后重用,如今把她除掉,长安那边会不会……”
薛铭不得不耐着性子先问他一遍,“你知不知道‘四知’?”
突然被考校学问,邹凯整了整神色,下意识接道,“……王密为昌邑令后,夜怀十金答谢杨震,说,无人能知;杨震则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
“这不就结了,”薛铭直截了当,“这件事止于你我这个范围内,只要我们不说,难不成你觉得天地会像天星谶那样,替她往长安送信儿?”
话说到这里,邹凯知道多说无益,只叹了口气,往宴厅那边去了。
一进宴厅,果然被同僚围住,问,“邹刺史,船外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方才我等看到外面起了火光,但却并未听到喊杀声……?”
“无事,”邹凯按着实现对好的回答,“水里有大鱼,想要撞船,被赶跑了。”
其他人听完,满脸恍然,“喔……这襄河时常就会有些怪鱼,听说去年就有一条船被怪鱼给顶翻了,赶跑了好,赶跑了就好啊!”
……
“……这襄河时常就会跑来些怪鱼,专爱顶过往船只,好在这一带离岸边都不算远,碰到怪鱼了,大家就都拼命往岸边划。不过也有运气不好的,去年就有一艘船,还是艘楼船呢,也像你们这样,在这一带让怪鱼给撞翻了,不过那艘船上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实在可惜啊……”
岸边一处小院里,院中燃着篝火,一对夫妻正在火边忙忙碌碌着烘烤湿透的衣服。
火边还搭着个炉子,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守在炉子边,时不时也回过身来,在几人说话的间隙,开口补充些襄河一带的怪事见闻。
秦淮舟坐在篝火边烤火,听完这些话,朝着几人拱手道谢,“多亏几位恩人搭救,否则,今夜我与……内子,恐怕还不知要在河里漂上多久。”
旁边的夫妻俩对这番道谢多少有些局促,女人拐了身边男人一下,男人连忙清了清嗓子,说,“嗐,这有啥谢不谢的,看见人落难,咱就帮着搭把手呗!就是可惜了郎君那一船货,估计早都不知道沉到什么地方去了——”
“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人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女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不会说话的男人,重新对秦淮舟笑道,“方才听裴郎君说,家中是做生意的,有句话不是说,什么散去还能来,裴郎君是有大造化的人,现在脱险了,后边肯定就有大生意主动找上门了!”
秦淮舟再次道过一声谢。
屋门忽然在这时候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