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心想,人都死了,中什么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线索。傅南生是很爱漂亮的,生前便极重容貌打扮,更好面子,如今死了躺在这里任人敞开衣服验尸,指不定还要剃掉发毛检查,已经能令他气活过来了,若再开膛剖腹,恐怕傅南生死了也不得安宁。陈飞卿说不上不敬鬼神,但以往确实也不是很重鬼神之说,他只是觉得,傅南生应该会很不高兴,哪怕已经死了。然而他转念又想,若要查出下毒的是谁,恐怕就得倚靠这些线索,总不能让傅南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仵作见他许久没说话,试探地叫:“小侯爷?”陈飞卿摆了摆手:“做你们该做的去。我在一旁看着,不会妨碍你们吧?”仵作忙道:“不妨碍。”陈飞卿便退到一边,沉默地看着仵作们做事。既然还要等上几个时辰才开膛剖腹,那么就趁着这个时候考虑一番也好。仵作们都是人精,听说过陈飞卿和死者的传闻,又见此情此景,便不像往日里那样敞快,尽量不去剥开死者的衣衫,只检查些无伤大雅之处。好在死因很明白摆着,十有八九就是中毒。至于要不要开膛剖腹验毒,那也找不上他们的麻烦,都看陈飞卿和其他大人们的意思。陈飞卿看着仵作的手在傅南生的皮肉上面摸来摸去按来按去,心中无端的在难过之外还多了些恼怒。他竭力抑制着这股怒气,盯着傅南生的脸看。就在不到十二个时辰前,傅南生还是活着的,还与他置气。事实上,他也和傅南生置气了。陈飞卿是真的很生气,所有的人都将他当作一个不顶事的瞒着也就罢了,也就是有些郁闷,可这次将公主和郑问其搅进来弄成那个样子,他确实很生气。公主如亲妹妹一般,郑问其如亲弟弟一般,怎么也没忍住这股子火气。姑且不论是为了什么事——然而,还就是为了他不知该如何驳斥的正事。但他还是觉得这次宁王与傅南生做得太过分了。更恼的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两人撒火。苦主也不是他,且那两人还振振有辞。哦,还加上一个鲁鼎,三个人都振振有辞,他总不能和每个人都打一架,根本也无济于事。陈飞卿忍了再忍,忍不住还是和傅南生拌了几句嘴。老话说本性难移,可陈飞卿向来不觉得傅南生的本性就该是宁王说的那样,他很想让宁王终有一日会承认自己看错了。然而傅南生不但没觉得哪里不对,竟还一改平日温柔模样,又成了许久以前的那个刺猬。陈飞卿就更恼了,说了几句重话。仵作将傅南生的衣襟略微敞开些查看胸口,却见到贴着心口有一只挂在细绳上的哨子。仵作取下那只哨子,两指捻着,放高一些,迎着窗外照进来的光束去看。确实就是个很普通的哨,胖乎乎的,怪有趣。陈飞卿道:“那是我的。”仵作一怔,犹豫了一下,递给他,小声道:“这也没什么,不必检查。”陈飞卿将哨子握在掌心里,又摊开手来看,看了好一会儿,凑到嘴边,却没有吹。傅南生很喜欢这个鸟哨,只要没有旁人的时候就喜欢吹几声,陈飞卿必须得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去他面前,否则傅南生就要不高兴。傅南生一不高兴就要使坏,半夜三更趁着陈飞卿睡得熟,他就在耳边使劲儿吹。陈飞卿本就容易被吓到,好几次差点把傅南生推下床去。陈飞卿被吓醒,便要讨回公道,摁着傅南生吓唬威胁好一阵子。傅南生一点也不怕,反而更坏了,故意逗弄他,逗完了又一本正经说时候不早该休息了。陈飞卿自然也不乐意,可傅南生就又拿着哨子吹起来,吹一下还要许个愿,也不知道究竟是拿这个哨子当什么在用。傅南生的愿倒也实在,往往是让陈飞卿赶紧去睡觉之类的。陈飞卿不甘示弱,也拿哨子吹起来,也要许愿。大半夜的,两个人挤在被窝里抢哨子吹,想起来都觉得傻,恐怕如今的十岁孩童们也不会这么玩闹。仵作突然“咦”了一声,道:“这个——小侯爷……”陈飞卿回过神来,问:“怎么了?”仵作道:“死者的怀里有一封血书。”陈飞卿愣了愣,心头猛地一跳,接过那封血书来看。仵作道:“好像就是死者撕下了中衣写的。”陈飞卿顾不上听仵作说话,眼睛盯着上面的字看。以命谢罪,一死两清,勿再怨我。陈飞卿许久都没回过神来,甚至一时之间比得知傅南生死了还要震惊。——傅南生是自杀?!